晚十点四十五,一切终于复归平静。
千年网站的两位创建者在对员工一番慰劳之后,各自打开了QQ私聊窗口,进行了以下这番对话:
——累死了……
——同。
——被小周害死了……
——+MAX!
——他为啥非要拿着大号去啊?不能低调点吗?
——人家单纯……
——单纯害死人啊!他要是这一盘不死心怎么办?明天后天什么的每天都来一盘我们就要疯了!
——都输了怎么可能死心……
——我就是这个意思啊[表情:黑线]……
——如果有点准备还好,就怕像今天一样突然。
——如果真要再来几盘,我们干脆做成网赛得了,直接多个服务器分流吧。
——我正想说……她是不是也看了?
——难怪小周会输。
——噗!(这是多么深沉而苦逼的爱啊……
——她这两年的大赛都强忍住不看了吗?(看着小周那么多冠军……
——大概是吧(给她点个蜡……
——艾特一下她,让她想办法找小周谈谈,要么换个号要么提前跟我们打声招呼。
——是啊必须!她当年跑去周氏棋苑当跟班的直接就把千年都给坑了,这点忙总得帮我们啊。
——是啊……千年……远目……
两位千年围棋网的创建者所提到的这个“她”,正是当年促成了网站建立的根源,名叫阿市的棋痴女子。因为成了周泽楷脑残粉跑去给周氏家族棋苑打工了,好端端把一篇文给坑了。
大概是弃坑不填有报应,但凡她看周泽楷下棋,周泽楷都要输;她回避不看,周泽楷就能赢。
两位创建者不约而同地给她发去了信息。
——[表情:白兔脸]我给她发信息了,还没反应。
——在下棋吧?
——大概……
——多发几个……烦死她……
——已经发了……
——那就等着吧(叹气
——同。
次日,两人同时收到了QQ信息。
信息里说,周泽楷有事要麻烦千年围棋网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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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六·第一
“泽楷他的意思是,能否麻烦您联系千年网,请他们帮忙查一下IP地址。”江波涛对着周氏棋苑的管理人市女士恭恭敬敬地说道。
周泽楷站在一旁,从最开始就叫了一声“市女士”,又挤出“千年”两个字以后,就半个字再没说。
“虽然我们也知道这样可能不太好,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找君莫笑的方法了。”江波涛继续解释说,“泽楷他,确实很想见见这位对手。所以还希望您……”
“没问题没问题。”市女士摆了摆手,朝周泽楷瞥了一眼。只见他嘴唇紧抿着,眉头微微皱着,眼睛晶亮满载期待,有一些急切,或许还有一丝焦虑。这神情,他一句话不说,却比说一百句话还有说服力。
“包在我身上!”市女士豪言壮语,说得可真诚,然后更真诚地加上一句,“我也想要把那个君莫笑给揪出来。”
这后半句的意思稍稍有点儿不对劲了,不过来访的两人都没往心上去。周泽楷嘴角轻轻弯了一下,点了下头,“嗯”了一声。江波涛替他把没出口的“谢谢”给补完了,又连带地鞠了一躬。
“我就去打电话,你们等会儿啊。”市女士一边说着一边往里屋跑去。
周江二人等了大约二十分钟,便拿到了一个IP地址。上网一查,H市。
“啊……”周泽楷发出了很低的一声感叹。
江波涛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跟了句:“竟然真是。”
S市离H市很近,来往的车次也很多。
周泽楷离开棋苑直奔车站而去,一件行李也没带,在H市下了车也不过两小时之后。
江波涛没有跟去。他留下来进一步确认地址,以及君莫笑上线的时间。
“他这一个多月上线的都是同一个IP,应该是没有错了。”江波涛给周泽楷打了个电话过去,“一般中午就上线,常常挂机挂到半夜。集中的对局时间一般是晚上七点到十二点。”
“嗯。”周泽楷踏出H市火车站站台,简洁地应道。
“我把具体地址给你发过去。”
“嗯。”
“加油!”
“嗯。”周泽楷挂断了电话,江波涛的短信随即就到——XX区XX路XX号兴欣棋室。
他拦了辆出租,师傅问去哪儿,他把手机举起来给对方看。对方摇着头说看不见,我老花。他才张了张嘴,把那屏幕上的小字一字一顿地读了一遍。师傅应了一声,马达突突发动,车窗外掠过初冬午后的阴霾。
周泽楷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H市。这城市他一点儿不陌生。
从小就常来。全国儿童围棋大赛,全国少儿围棋大赛,两省一市少儿围棋比赛,中学生围棋校际联赛……名目繁多的比赛往往都会选在这座美丽的城市。后来更常来。自十四岁入段开始,国内国际大小赛事,有时只是普通的交流,来过的次数他自己都不太数得清了。他最记得的却还是那年春兰杯半决赛。
那时他十五岁,入段半年后第一次杀进国际赛事的半决赛。那场比赛在H市举行,等待他的就是人称“斗神”的棋坛第一人叶秋。叶秋的棋谱他看过得绝对不少,但真人却是头一回见。同去的老师给他指了指蹲在墙角闷头吸烟的家伙,他“哦”了一声驻足凝视了半分钟。那人只穿件衬衣,捋着袖子松着领扣,懒懒散散半眯着眼睛,就连那叼在嘴里的香烟也皱皱巴巴。整副没睡醒觉的样子和“斗神”名号毫不沾边,更看不出棋盘上那种凶狠毒辣鬼手连天的作风。
所谓“棋风如其人”的说法,周泽楷当时是立刻不信了,他宁可相信外表是最会蒙蔽人的。因为在随后的那局比赛中,斗神叶秋照旧懒洋洋的模样,还没进中盘就悠闲翘起了二郎腿,棋盘上的落子却杀气毕露,右上角直接挑衅拉开血战。周泽楷一开始还沉着应对,双方一路刀光剑影围追堵截厮杀至中腹,叶秋忽然指尖一转,将中腹一条大龙弃之不顾,另派奇兵偷袭下方阵营。这突如其来的大转换令周泽楷皱起了眉头:斗神棋风之凶狠,并不仅仅是大刀阔斧攻杀之凶狠;他更酷爱故布疑阵声东击西,甚至不惜以牺牲重兵为诱而换取全局胜利。那时周泽楷立刻就明白了,对方早已设好了陷阱,一步一步诱使自己掉了进去;那一条龙毫无割舍冷漠弃置,换来的不仅是下方掌控权,还顺势拉上之前陷入敌阵的两枚孤子,形成里应外合之势。
斗神每每让对手感到透不过气的巨大压力,周泽楷过去只能从棋谱上管中窥豹地探知一二。如今它化作迎面扑来的攻势,在棋盘上沿几路急速迫近周泽楷精心筑起的阵营;定睛一看,每一支枪口对准的都是己方未来得及补上的断点,每一处断点都可致命。
他心下不禁凛然,置于膝头的左手也不由紧握成拳,一时间竟微微发颤。
这就是棋坛第一人。他感叹。这也就是他非要攀越不可的高峰。
盘终一目半负后,周泽楷端正地鞠一躬,口中喃喃一句:“……多谢……前辈指教……”
对方却已经哗哗开始重新摆棋子,嘴里说着:“我们快些复盘,复完了我赶着出去抽烟。”
第二日江波涛递给他一份早报,围棋版块上有记者采访叶秋的简短通讯。记者问:周泽楷是非常让人瞩目的新锐。这一局你以一目半小胜,请问你对他的棋有什么评价?叶秋答:下得很好啊,那孩子。把我逼得烟瘾都犯了。
江波涛说:“第一次对局小负。以后可以胜的。”
周泽楷捏着报纸,只是“呵呵”了一声。
接下来的“以后”却并不是周泽楷所想象的那样。
之后的一年,周泽楷成绩并不好,几大赛事往往过早遭到淘汰。等到他状态调整好,一发不可收拾地连夺了几个大赛之冠时,叶秋却已被媒体指为“状态下滑”、“巅峰不再”,屡屡与大赛八强无缘。就连他出任主力的H市嘉世队也在围甲联赛中名次下滑,面临降级危机。
从那一目半胜负的一局之后,周泽楷与叶秋的对局机会简直少之又少。整整四年间,两人在赛场上的对局仅七次,全都不是大赛的决战场合。这七次里,周泽楷四胜三负。最后那次他中盘胜了,叶秋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干得不错。”他心里却并没有取胜的欣喜,只是觉得那座高峰他还未曾翻越,怎么竟突然隐匿了形迹?
而后便是叶秋的停职事件。
消息一出,棋坛大惊。
这叶秋停了职,和嘉世解了约,就连人带棋彻底蒸发了。再加上他过去就从未对外公布过任何照片,棋迷们就算走在路上碰见了也认不出来。
媒体蜂拥到嘉世和H市棋院想探个消息,无论嘉世老板或棋院负责人都摇头说一概不知。
媒体转向那些和叶秋关系密切的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