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红不知道张启山心中究竟有没有佛教信仰,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年少时看过不少佛经,相关的佛学典故也是信手拈来,如果能得到张启山的协助,这件事查起来必定事半功倍。
二月红如此想着,便兴冲冲地出了门,但当接近摄政王府的大门时,他却蓦地放慢了脚步。
自回了京城之后,他与张启山,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过面了。
一则是他自己沉迷于书海,无暇旁顾,二则,也是因为张启山这位摄政王实在操劳得很,不但要处理西岳国宫变的善后事宜,还要处理他离京期间遗留下来的大政小事。
虽说张启山曾嘱咐过他,如有要紧事可直接来王府找他,不必通报,但……一想到两人之间那一层不可言说的关系,二月红便觉得有些不自在,似乎张启山的那句“要紧事”听起来也透着一股子暧昧不明的意味。
他正踌躅不前,却被踏出门来的管家逮了个正着。
“哟,这不是二爷么!”管家一脸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二爷可有好一阵子没来了,佛爷今早还在念叨您呢。”
二月红掩下心中尴尬,面不改色问道:“他念叨我什么了?”
“佛爷说,好些日子不见二爷了,也不知二爷身子如何了。”管家顿了一顿,关切道,“二爷的病可好些了么?之前佛爷不曾明说,小的也不敢多问。”
二月红见张启山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心下略宽,微微颔首道:“托佛爷的福,好得差不多了,但尚有些余毒未清,只得慢慢调理罢。”
管家也未再深究,正要引着二月红踏入府内,却听身后传来张启山的声音:“我道这是谁——”
二月红循声望去,只见张启山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缓缓行到府门前,然后一个翻身下得马来,缰绳往身后小班手中一抛,小班则笑嘻嘻地朝二月红挥了挥手,一脸看到亲人般的兴奋。
张启山大步流星地走到二月红面前,将他略略打量了一眼,笑着说完下半句:“——真是难得稀客。”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二月红觉得对方望着自己的目光烫得有些灼人。他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没话找话:“小班跟着你这些时日,还适应么?”
张启山转头看了看小班,小班赶紧拍马屁:“适应适应,佛爷可关照我了!”
他自跟着回到京城,便被张启山召去当了个随行小厮,虽说他原是想拜二月红为师的,但自从知道张启山的真实身份之后,便明白自己是撞上了大贵人,哪还敢挑三拣四的,比起那个被范昭强行拖回去的程元甫,他已经幸运太多了。
张启山怕小班见到二月红又粘着不肯走,于是板着脸朝他摆手,小班倒也识趣,朝两人躬了躬身,便牵着马往马厩的方向去了。
二月红见张启山穿了一身朝服,问道:“佛爷这是刚下的早朝?”
“是啊,真是羡慕二爷,挂了个闲职,不必日日上朝,落得个轻松自在。”
二月红皮笑肉不笑:“你这忙碌的摄政王差事,不也是自找的?”
这二人说着说着便怼上了。
管家跟在两人身后,一会儿瞧瞧这位,一会儿瞧瞧那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说几个月前,二月红也曾因为身染重病而在王府里客居过一段时间,但两人说话还是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而如今这两人一见面就拌嘴抬杠,怎么越听越像是小两口打情骂俏?
他突然打了个激灵,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二月红也不着急说明自己的来意,先是客套地问了一下朝中发生的新鲜事。
张启山倒也不瞒他,叹了口气,略显疲态地道:“今日朝堂之上,单就一个陆建勋的处置问题,就吵得不可开交。”
二月红脚步微微一顿,问道:“圣上意下如何?”
“皇上是打算秋后将他问斩的,年轻一派的大臣自然是举双手附议,但一些老臣不同意。”
“为何?”
“陆家在京城中人脉布得很深,当初先帝处死陆逞时,因为还留了陆建勋这一脉,所以暗中势力都暂且隐而不发,以至于我们都有些轻敌了;如今若是连陆建勋这颗陆氏独苗也处死了,只怕之前隐于幕后的势力都要集体暴动了。”
二月红观察着张启山的脸色,揣摩道:“看来,你也赞同那些老臣的说法?”
张启山摇头道:“确切地说,我两边阵营都不站。陆建勋若是被处死,固然会引发暗流的暴动,但若是迟迟不发落,那些人就会想方设法地劫狱,然后等待时机再次复仇——听说之前已经有两拨身份不明的蒙面人劫狱失败,服毒而死,再这样下去,他们总有一次会成功的。”
二月红没有再接话,他远离朝堂已久,政治敏锐度已大不如前。这种两难的局面,连张启山也一时难以有效解决,更何况是他?还是留给张启山自己去烦恼罢。
张启山看了他一眼,转而问道:“你这一次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二月红想着自己挂心的事,随口回了一句:“没有要紧事,便不能来了么?”
张启山怔了一下,随即笑嘻嘻地作势要去搂他的肩膀:“当然可以。”
二月红懊恼自己嘴欠,眼疾手快地拍开他,正色道:“虽不是什么要紧事,但也确实有事请你帮忙。”
张启山这才意识到那管家还在一旁垂手待命,而此时的管家,早已被两人升级版的打情骂俏震惊得瞠目结舌。
张启山故作严肃地咳了一声,对管家吩咐道:“我与二爷有正事要谈,你且退下吧。”
管家忙收敛起自己的失态,诺诺退了下去。
待管家离开之后,张启山引着二月红进入堂内,自顾自坐下啜了一口热茶,和颜悦色道:“有什么事让我帮忙,尽管说罢。”
二月红在他面前站定,有些不太熟练地将双手交握合于胸前,两根中指伸竖如针,呈独钴形,问道:“这是什么印,你可识得?”
张启山凝眉看了看,道:“三昧耶印。怎么?”
二月红没有回答他,继续问道:“你可知,这是哪位佛祖的手印?”
张启山虽然疑惑二月红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却仍是答道:“是阿閦佛的手印。”
二月红想了想,皱眉道:“阿閦佛?哪位?”
“阿閦就是不瞋恚、无愤怒的意思,所以阿閦佛又名不动佛,密号为不动金刚。”
“不动何意?”
“不动即身不动、心不动。身不动是指常住三昧;心不动是指不受杂染所动摇,不为八风所吹动。其座下有淫、怒、痴、贪四大镇兽护持……”
张启山说到此处,顿了顿,看了二月红一眼,继续道:“后来不知何故,不动佛金身被破,从三十五佛龛位上消失;而其座下的四大镇兽,也因失去佛力压制而堕凡为恶——他们你也见过,便是如今的四大邪兽。”
第42章 :祸福
二月红听了这话,有些吃惊:“你是说,那四只邪兽,原本是不动佛座下的四只镇兽?”
张启山点了点头,道:“你以前对佛教并不感兴趣,今日为何有此一问?这佛印又是从何处看来的?”
二月红斟酌了片刻,才将梦境之事略叙了一番,只是省去了对话的部分。
张启山静静听他说完,然后摩挲着下巴,盯着他看了半晌,道:“你对这不动佛如此上心,是何缘故?”
二月红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张启山接着道:“自回了京城,你便不曾来找过我,我甚至猜测,若是再次犯病,你是不是还会像上两次那样,一个人死撑。而如今,你却为了梦境中莫名其妙出现的一位佛祖而放下自尊跑来向我请教,这还真是让我……”
张启山失笑地摇了摇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二月红隐约能猜到他未说出口的话,但对方既然打住了不说,他也不能追问——这或许会让双方都陷入尴尬的境地。
“纯属好奇罢了。”二月红随便敷衍了一句。
张启山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出奇的安静,倒让二月红感到有些不自在了。
良久,二月红道:“我没别的事了,那便……告辞罢。”说着,作揖便要走。
张启山却也不留他,起身道:“我也有些事要出门去办,正好送送你。”
二月红不确定他这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又觉得张启山似乎没有必要为了送自己一程而专门寻个借口,于是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率先出了门,便也只好跟了出去。
张启山似乎看出二月红的谨慎,笑着解释道:“我这只手,近来有些不大灵便,需找人治治。”
二月红见他晃了晃自己的右手,猛然想起之前在西岳国,张启山为阻止国师的阴谋,偷偷将竹管中的冤魂都吸入自己体内,想必,便是封印在这只手中。
张启山虽有穷奇护体,却仍抵不住怨灵之气反噬,他轻描淡写一句“不大灵便”,想必暗地里受了不少苦楚。
此症要治,却不能找寻常大夫,而要找能够超度亡灵的道法高人。但放眼全京城,有足够资格使用这一道法的,只有早几年便已云游他乡的茗山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