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妃穿一袭云锦金线绣蔷薇宫装,从殿内出来,却是步步摇曳,美艳异常。其宠冠后宫近二十年,确有其能。
合睿王上前与她见礼,明妃不料他会在这里,略有些惊讶,却很快掩去,面上浮出艳丽可亲的笑来:“王爷多礼,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在外等着,也不叫奴才进来通报。”
“殿外景色好,看一时也很好。”
这宫里的人,个个都会做戏。听着像是假的,偏偏要将这个谎描补下去。
明妃笑道:“乾元宫风景独好,也不是王爷一人说这样的话。”说罢,又道:“不叨扰王爷同皇上议事,我先走一步。”
合睿王眼观鼻鼻观心,待她离开,才往里走。
皇上大抵才用过药,正殿内一股药味萦绕不绝。他正坐在椅子上批阅奏折,间或握拳抵唇重重地咳嗽两声。
合睿王进去了,正赶上皇上一阵咳嗽。他也不见礼,上前将宫婢手中茶盏送到皇上手边,“若咳得急了,就吃两口水缓一缓。左右奏折在这里,吃一口水,也不会长翅膀飞了。”
“老十五!”皇上听见他的声音,放下奏折接过茶盏,喜形于色。
“臣弟给皇兄请安。”合睿王这才行了大礼,皇上又一叠声命婢女扶他起来。
皇上奏折也不看了,只问这个最小的弟弟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路上可还好,母后那里去瞧过了吗?”
“皇兄还是这样急性子。”合睿王面上有笑,“一连串问这样多,叫人怎么回?昨儿才回来,一路上虽有波折,所幸还算顺遂。母后那里已去瞧过了,我正从寿康宫回来。”
“听你这样说,朕才放心。”皇上说了这话,又过了一时,面上的喜色方才渐渐退去。“朕这回急召你回来,是有要事。”
闻言,合睿王沉默片刻才道:“臣弟在路上遇着了林海。”
只说这一句,意思便表达出十分。林海原先当的是扬州巡盐御史,并非京官,却比京官更重要上一些。是国家的肱骨之臣,也算是皇上多年来布下的一招暗棋。
如今却将他召入京城,升至从一品户部尚书。
在这种时刻,如斯举动,怎么不叫人猜想皇上的意思。
皇上默然许久,轻轻扣着杯沿,淡声道:“以致……朕的身子不中用了……”
合睿王手一抖,却不做声,只能听他讲下去。
“皇位只有一个,只能择一人,做天下之主。皇后是朕发妻,为朕生了三子。先太子去了,还余儿子,按理说,中宫之子即位,合情合理。只明妃却是朕心之所爱,朕忧心她。”
皇后看似温柔,实则内里刚烈。
倘若他真撒手去了,再叫皇后成了太后,明妃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他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不能给她最名正言顺的嫡妻之位已觉辜负。倘若在他百年之后还叫她如戚夫人一般受尽凌辱……
合睿王挑了挑眉,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能让皇上说出心之所爱这四个字,明妃也算是有能耐。只是皇位之事,事关重大,绝非心爱二字,所能偏护。
然他心中所想,却不能表述。这是他兄长,却也是天下最位高权重的人。他先是皇帝,才是兄长。
合睿王垂着眼,淡声道:“臣弟只是武将,只懂战场厮杀,运筹帷幄之间,还需皇兄自己定夺。这江山终究是皇兄的江山,一切还得皇兄做主。”
他自然知道,皇上要的绝非是他所想,而是这一声宽慰。
一切事情,皇上心里自己有定夺。
“罢了。”果然皇上面上不见恼怒,只略笑了笑,便说:“你才回来,何苦用这些事烦你。只母后前两日还同朕说及,担忧你年逾三七了,府上还没个王妃能处置内务。想叫朕为你择个好的。”说着,朝他腰间看了看。“朕从前赠你平安扣,说叫你有了心悦的姑娘,可以其为聘。今日不见你戴着,莫非已有了瞧上眼的?”
平安扣?合睿王不由哂笑:“皇兄观之入微,只是这一回却猜错了。”
“这话却从何说起?”
“是赠了人,却不是个姑娘。”那一日下船的时候,却随手塞给了林玦。若无身下那二两肉,林玦面若好女,倒是个能看的姑娘。只可惜,他为男儿身。
饶是皇上纵观国事,也被十五弟这一句话惊了一惊。他吃惊道:“你……你什么时候好了这一口?”
如今朝内好男风的也不在少数,只是皇上万万想不到,一贯无心风月的合睿王,竟然也好的是男风。莫非是在军营时间久了,眼里便进不了姑娘了?
“皇兄想到哪里去了!”合睿王无奈,却是十分坦荡:“先林海助我回京,其子林玦为我读了几日书,也算是一份功劳。那一日下船,身上也没什么好的物件。随手就将平安扣给了他,再没旁的。”
皇上方才定心,“是朕想岔了。”
话音才落,便听吴复进来禀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派了元春送了东西来。”
第13章 系旧亲莫道不消魂,问宝玉世有各缘法
这位元春姑娘是国公府的大姑娘,容色上等,兼举止端方,太后和皇后当日见她,就觉喜欢。年岁较合睿王略小几岁,却是正合宜。原是想让皇上赐婚与合睿王,如今看他这架势,想是没指望了。
皇上只叹皇后还不知内里,却也叫吴复先让人进来。
不多时,外头就进来一个穿着杏黄撒花罗裙的俏丽姑娘,提着一只食盒,仪态端方稳重,面若满月,兼有温柔之态,又容皎月之姿。
“奴婢给皇上请安,给合睿王请安。”元春提着食盒屈膝行礼,又道:“皇后娘娘闻皇上早膳进得不香,亲入小厨房,动手做了几样小点心,命奴婢送来。”
皇上叫她起来,又问:“是什么?”
“回皇上的话,备了翠玉豆糕、藕粉桂花糖糕,又有两碗糖蒸酥酪,并上两盅一品官燕。”元春一字一句,说得和缓,“皇后娘娘说了,官燕最健脾胃,旁的也就罢了,这个还请皇上务必用一些。”
“皇后想得周到。”终究是结发夫妻,皇上虽心中所爱唯明妃一人,对这位发妻嫡后却也不是全无情分。如今听她处处为自己所想,也心有所感。
这话说罢,另有几个小宫婢上前,从食盒里将点心取出来,一碟一盅放在小几子上。皇上同合睿王起身,二人对坐。
皇上吃了一口糖蒸酥酪,便笑道:“皇后有心,想必知道以致你在这里,才备了这个。”他不爱用这个,合睿王却自小到大最好这一口。
合睿王心中也有触动,取了银勺吃了一口:“吃着就知道是皇嫂做的。长嫂如母,皇嫂待我有心了,以致铭感在心。”
元春见二人对坐用点心,自觉无事,屈膝欲跪安。
正当此时,合睿王却不经意间扫了她一眼。却见她垂眼之态,同林玦竟然很有几分相似。因问道:“慢着。”
“是。”元春停下动作,只等着听他吩咐。
“脸抬起来我瞧瞧。”
“奴婢……是……”元春踌躇一番,却也唯有抬起头,好叫他看个仔细。自个儿目光却低垂着,万不敢直视面前这位天潢贵胄的脸。
合睿王果然细细看了一番,皇上也在一旁饶有兴味地望他,却不出声,只想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看了这一番,合睿王更觉面前这个元春和林玦有五六分相似,眉目之间尤甚。
“你叫元春?哪家的姑娘?”
元春知道他看罢了,垂下脸,一字一句答道:“奴婢贾氏,是荣国府二老爷嫡长女。”
“原是贾政的嫡女,我说怎么这样眼熟。”合睿王朝仍旧兴味十足的皇上说道:“臣弟扫她一眼,觉其同林海嫡长子肖似,一问之下果有亲缘。林海之妻,原是贾政胞妹。”
皇上了然:“二人既为表兄妹,相似也是寻常。”
这一番下来,皇上却觉出些许不对味来了。先前平安扣一事,已觉有异,如今见了元春,只一眼就能想到林玦……
皇上凝目看了合睿王一时,淡声道:“那位林家的嫡子,长得什么模样?”
合睿王略顿了顿,似在思索。
“秀美异样,面若美玉。”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只这八字,不能尽述。”
合睿王出身皇族,虽不爱风月,却也曾见惯绝色。林玦其人,有秀美风流之姿,却无雌雄莫辩之态。一眼望过去,就知道是男子。只是仍然觉得他生得好,生得美。那种难以言之的清俊秀丽,夹少年之青涩,见时只觉生得好,别后却令他久不能忘。
只听他说了这一句话,皇上便知道,这话却不能再说下去了。命元春退下,望向桌上糕点,轻声道:“朕记得,这翠玉豆糕是永宽最爱吃的。”
永宽是皇长子大名。他生在皇上还是皇太子的时候,是皇上第一个孩子。虽生母只为侧室,却仍让皇上对他寄予厚望。谁都料不到,生是平安生下来了,却是个先天眼盲的。别说皇族,就是换了任何一个大家族,这孩子眼睛瞧不见,也算是废了。
如今也只当个闲散皇子养着,大位之事,与他从无相关。
皇上虽知他不能继任大位,却对这个儿子分外疼惜。“朕一共生了五个儿子,永宽最不像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