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来还是我出去?正好我也想找你呢。”高城乐呵呵的说一点不觉得偶遇在深更半夜有什么不对,比起这份磊落成才都不知自己在尴尬什么。
“啊,出去吧。”成才无意识的回答。
“你行吗?今天你可喝了不少。”
“没事儿,都吐了。”
“不厚道你。”
高城把车钥匙丢给他,“让这帮小子折腾的,我可走不动了。”
成才噗嗤就乐了。
爬上车发动引擎,光景和上一次夜奔大不相同,侧眼去看高城,摸摸索索又在找他的纯音乐,脑后一缕头发翘出个尖儿。
大草原上没有路,追着月亮把油门踩到底,驻地被甩出后视镜连地平线都跟着推进了老远成才慢慢刹住车。
高城刚要推门成才拦住他,“草原上蚊子多。”
高城眨巴眨巴眼悻悻的缩回手,成才撸起袖子给他看:毒蚊子,咬完都这样。
拉着全肿的小臂按按,高城说回头吃点维生素B,长期吃。
半天没听着回音,高城抬头,这小子又低着头不说话。
“又没做错事你老低着个头干什么?”
高城看人的眼神不带旖旎,成才没法坦白你对我这么好我就更放不下的实情,想了半天成才说,“愧得慌。”
“你可别跟许三多学,牛人一副熊样。”
“对不起。”
“越说你还越上样了,一个许三多就是我的地狱这回整俩——”
成才打断他没再让他东拉西扯下去。“高城,对不起。”
如果高城满脸错愕那么他就拥抱,如果高城有哪怕一丝犹豫他就一定吻上去——无论哪一种成才都可以做得很好因为感情让人无师自通,然而最终内心的渴望在高城面前成了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高城微笑的的眼睛里只有一种东西——
坦荡。
他都明白,但是他拒绝了,死灰复燃不一定要发生在每个人身上。
“咱们算是扯平了吧,要不是我你能过的太平点。”
“我不是来跟你算账的,”眼泪快涌上来了,成才闭上眼,“好不容易见面,你让我把想说的都说了吧。”
“嗯。”高城倒是随和习惯了。
从哪儿说呢?成才没打过草稿,高城这一声应允安抚下去酸和热,让他敞开了说他却在许多片段里理不出头绪,那一个瞬间仿佛忘川逆流无数场景流光闪烁,他甚至想到了他们的初见。
“在老A的时候,”成才最终选了这个切入点。
“刚进老A气儿还没喘匀就开始繁重训练,日复一日再多的花样也会枯燥。累,从来没经历过也想不到的累,别人抱怨,我不,再苦再累只要能把我送上步兵巅峰就成,看他们的训练安排我就知道老A绝对是值得我抛下一切的选择。三个月,我坚持下来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不管别人能不能,我一定能。
老A我是真喜欢真想去,我觉得为了老A断了后路也没什么,到最后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那么做了而那件事直接把我送进绝境,那一刻我开始痛苦成不了老A沮丧的以为后半辈子都完了。等我回到草原,对着天苍苍野茫茫……这地方空,又空又大,我半夜一个人跑出来,想发泄没人搭理想哭哭不出来想喊喊不出来,我就在这儿看草原看星星,看到终于有一天我平静的差不多能回头再想那件事。
我反复的想,想我为什么没坚持到最后。后来我想起来,我那时候居然想拉开求救弹。选拔的时候我把我的求救弹给别人,我觉得我一辈子都用不上这东西,可是,真到了绝境,我还希望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问过你,战场在哪儿,战争在哪儿,原来不管它们在哪儿,我都没那个本事面对。
弄懂这一点我就想立刻跟你说对不起,难怪你那天那么失望。
第一次知道自己错了,心里头就好像哪块儿松了,我接着想,想我还有别的错事没有。
这一想就想出好多,尖酸刻薄,得理不饶人,势利眼,背信弃义,没良心……我以为我挺好的是个典范其实我差劲的自己都没眼看。我安慰自己说我枪法比别人好,但老A那帮人让我连这点想头都没有、这个优点站不住脚。
最难过的时候我想你,我真想你,我想那些在七连在你身边的日子,起起落落之后我才发现,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那么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
刚才三多跟我说,看见你能让我重新归队他可松了一口气。
你说,他知道什么呀。但让他一说,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没良心,不跟你说声对不起,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成才没提最煽情的那句。
许三多还说,“不能总是让连长失去,总得让他找回点儿什么,要不连长就太孤单太可怜了。”
也许吧,他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成了背影,在被寂寞彻底蚕食前他也成为其中一员。那是什么心情?吴哲曾告诉他,海难发生时只有船长可以选择与他的船一同沉没。成才想,高城是愿意坚守到最后一刻的,直到他接受调令就此离开,那些没被成全的悲剧美,也从此淹没在时代的浪潮里。人与人为什么要携手向前?或许它只是让我们更加从容,就像每一个孤单的勇士都只能在别人眼里偶遇自己的无畏。
“三多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你能陪他走过在七连最后的路。”
“可是我好像让他那段时间特别难熬。”
“你听他扯。”
……
“呆子想什么呢,笑得贼傻。”
“你好像比我们都了解他,你走了之后我们才觉得连长跟孤雁似的。”
……
回忆终了,眼前人风轻云淡,他们不过是错过了彼此……最重要的时光。
六十八 从今生,到来世
“高城,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是说给高城听的,不是连长,也不是高副营长。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说话,两双眼睛一齐看着窗外墨染的草原。
“成才。”
目光对在一起,彼时年少的鲜活明亮不知不觉爬满沧桑,平静底下他懒得去掩饰深深眷恋,我的心在这儿,掏出来给天看给地看……给你看,至于后来怎么样,那不是成才所考虑的。
高城的眼睛浸透了夜色,饱和过度就要离析,真是越活越倒退,成才已经忘了怎么保护自己。
“成才,别活在过去了。”
那一秒过的格外漫长,在高城注视下名字的主人慢慢瞪大了眼睛脸色一点点苍白,暗夜里寡淡的仿佛失去了一切生机。
全世界都在高城的一句话里静止,成才还维持着刚才的表情无法调整。心攥成一团抽痛的无法呼吸,耳朵里只有呼呼灌进的风声,他看高城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完了,但那和现在是不一样的,不一样……
被剥了皮的石榴,从玲珑宝塔碎成满地殷红。
高城说,放下吧,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你的症结在哪里。
你的退伍报告刚到老三案头他就给我打电话,我连问了三遍谁要退伍他连答了三遍成才,你让我怎么相信?!高城没说的是那会儿师侦营测试新武器他忙得分身乏术半步也走不开,逼着三连长压下成才的退伍报告直到下一通电话彻底引爆了他憋了半个月的脾气,成才许三多一个两个都作死?!一个也是削两个也是抽,欠收拾!
高城伸手按在成才后腰,脊椎骨被一节一节死命碾压过的痛感召回了成才的魂儿。
“我这趟来,就是来看看你这几块骨头还在不在。”
“连长——”
“别叫我连长!”
腰上剧痛,成才怀疑高城是不是想徒手捏碎那几块不争气的骨头。
“先前听你叫连长我还挺高兴,小子没忘本,后来我就不明白了,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我说知道错了想回七连一边交什么退伍报告,是脑子傻了还是精神分裂了?!闹了半天你这是挖了个坑把自己活埋在过去死活爬不出来了!”高城气得直哆嗦,封闭空间里全都是他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爆炸,“你想什么呢?!被老A退了你就走不出这个阴影拿不起枪了?!你有什么放不下的?!”
高老虎嗓门大卯足了力气更是吼得人脑子里嗡嗡直响,紧随而来可怕的沉默里成才忽然冷笑, “你说我放不下什么?!”
高城被他的瞪得浑身一僵。
“你说我放不下什么?!”成才又问了一遍,月光下通红的眼睛转瞬就被泪花填满。
“你说我放不下什么?!”还是同一个问题,似乎得不到答案绝不罢休。
……当第一滴泪落下来的时候,他们就都输了。
高城看着他哭,梗着脖子一点声音没有就是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喜欢你。”
深爱早在坦承前就已刻骨铭心,直到说出口方知最大的秘密轻薄如纸,这四个字轻描淡写把日夜思念恨水长东一笔带过。
高城叹了口气,知道的是你在表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宣战,抱到怀里依然死犟,高城一点不心疼下死手往肩窝按,拉锯好久才让他松下来。
肩膀很快湿了一片,高城拍着他的背,“成才,你说你老跟自己较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