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得着么。
小孩儿笑而不语神秘兮兮勾得人心痒,被问得紧了拿出鸡毛当令箭:“去去去,一个个胆子都大了啊,等副营长回来削你们!”
众人一哄而散马小帅回过头来解释,“成哥你别介意,他们就那样。”
“不介意。”成才说的是实话。
“成哥?”数面之缘足够马小帅记住这人的招牌微笑可每次都不一样,一笑一个意思如果他不看着你很难猜出他在想什么,而大多数时候,他像现在这样垂着睫毛眼中星光细碎。
“我也是钢七连的兵啊。”在那儿呆了两年,实在难忘这些被某人一手惯出来的、精力过剩无处发泄的、训练嗷嗷的生活吵吵的兵。
马小帅吐吐舌头,他差点就要跑出一句“我忘了”。
于是在很短的时间里马小帅发现,成才是个性格随和很好相处的人,典型事例就是这一次成才看出他要说错话却报以安慰式的微笑。
“成哥,你明天有什么计划?”小孩儿换了个话题。
“跟大家一起训练吧——麻烦吗?”
“师侦营可不是就副营长一个能人,排长连长他们安排你去训练完全不是问题啊,不过,”小孩儿不笑了,一脸认真,“成哥,副营长不是让你回来熟枪的吗,跟我们一起不会泡在靶场太多时间……”
还没等成才说什么小孩儿又自言自语,“唔,不问了不问了,副营长说不让我们管你的事,哎,副营长这火急火燎的又去哪儿了?!”
去哪儿,下榕树呗,管了你老班长的闲事又深藏功与名。许三多个呆子,死笨死犟,你看我们聪明人就知道大概什么状况又最缺什么,跟不差钱的连长张张嘴就完了非要自己一个人扛——嘴巴很损舌头很毒,成才脸上却渐渐没了笑容,许百顺的身体许家上空的阴云以及三呆子那份忧虑,他懂。
高城也懂吧,成才原以为他会比许三多更早愁白了头事实上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缺什么,我去补,执行起来马不停蹄。现在想想,高城当时的眼神很深很深,成才意外他的冷静理智更意外那段无言的、平静的叙述——我不缺钱。他什么时候不敏感于这些“身外之物”了?
成才越来越觉得自己后知后觉——他去了下榕树?!高城,下榕树?!
思绪就这么穿透了时光,村口红砖大院近在眼前。他推开门,爹在柿子树下神游,刚想喊一声“妈”从午门里炮弹似的冲出一个人喊“成才成才你快看这个灶火我烧不起来——”
那人身后跟出熟悉的身影喝一声叹息,“成才咋还不回来呢……”
咋还不回来呢?
成才从梦里醒来心抽作一团。
一年,两年,三年,第四个没回家年头已经过了大半。
茫然四顾环境陌生而舒适,也不知房间的主人现在到了哪儿。说实话,高城能亲自去许家问题就只剩要过了自己心里的坎儿,成才对此坚信不疑,于是思绪更多的在飘忽。
他会去自己家吗?他们还好吗?他会和他们说什么?
至少暂时,没人能回答成才。
成才不太愿意想落在自己身上的温柔细致,譬如一把钥匙省去结交同寝的心力,一个伶俐“向导”免掉融入新环境的尴尬,譬如,很少有人知道他来干什么却因为副营长亲自带回来心怀尊敬,有意无意,自己被保护的很好。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感动了,就要觉得自己可悲亦可幸。成才不动这些念头,眼巴前儿他忙着找回自己的状态。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训练都能带着成才,看着悄然退出的背影成才“插班”的班长摸摸头和排长交换了个眼神,这小子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回避根本不用提醒,先前委婉的措辞不都白想了?这样头脑这样性格真招人稀罕,好像副营长把自己宿舍给他住确实一点也不奇怪。
甘小宁有半路拎走总是笑咪咪的小孩儿:“你整天粘着他干什么?”
“副营长不放心啊。”
“你又知道?”
“我就知道!相处了才知道。成哥总是太客气,好像总在小心翼翼,他这样副营长肯定不放心,我不粘着他他不是太孤独了么。”
“还‘小心翼翼’,让成才听见一准儿狙了你。”
“小宁哥,你别老跟成哥过不去啊。”
“谁跟他过不去了?!”甘小宁一下一下踹着墙根,“你来得晚不知道,以前在七连副营长就这么惯着他最后惯大发了,现在,现在我怎么就那么怕他再给副营长整出什么事儿来呢!咱们副营长成天呼呼喝喝,其实这心软着呢又是个真少爷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的,要是再让成才再伤他一次……要真有那个时候我就不管纪律不纪律非得让那小子好看!”
“哥,你到底是不信成哥还是跟副营长怄气呢?”
甘小宁被他问得发愣好半天一杵子捶肩上,“我发现你怎么越来越像成才了,不学好!”
……
从黎明到日落,群星既出。
“没人给你报靶?”打靶的人早知道他来了,他也耐心等到最后一发子弹出膛。
“报告副营长,我心里有数。”成才从地上爬起来,星光下眼睛像宝石一样闪亮。
高城自己跑去看靶纸,看明白了看够了再回头,远远的夜色里伊人挺拔卓绝,行,自己到了,狙击手也回来了。
七十二 融情
高城招招手,眼神儿好到极致的狙击手立时跑过来。
“副营长,这个成绩您满意吗?”
“马马虎虎。”
“请副营长指示!”
“回屋睡觉去,这都几点了你还搁这儿趴着!”
成才摸摸鼻子,好像是晚了点。
“副营长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看你那屋黑灯瞎火的我还以为人丢了呢。”
“连长,你别一回来就训我。”
“枪给我,你赶紧回去。”
“我这还有一弹夹的任务呢——”
高城歪着脑袋看过来,有呼了一口气的功夫只听他说,“你爸妈给你带的东西搁你屋了。”
乡音来的是那么突然,成才呆愣愣的看着他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高城扯动嘴角给他安慰的笑,忍不住轻轻拍打他的肩膀不着急叫惊喜傻了的年轻人回神。
当那眼珠能转动的时候已经水汽迷离,比天上的星斗更值得温柔以待。高城拿过他的枪,“一起吧,路上说。”
“你们家一切都好,你爸妈身体健康,商店收入不错就干脆把地包出去收租了,不累。大门新刷了红漆,院里的桃树柿子树李子树都修剪过了,李子还重新嫁接第一批果刚下来,果型不太好,但闻着挺香的吃着也甜,我尝了。桃儿李子黄瓜还有别的都给你带了,一会儿你自己回去吃去。黄瓜可能有点蹭伤,路上太颠,不过吃着应该差不多少。还有别的东西,穿的用的,等会儿你自己看吧。”
桃李满枝红砖瓦,所言半分不差确确实实他下榕树的家,整整二十年光阴幼苗也长成了虬枝,那是一个纯然属于成才事关一生的地方,而走在身边的这个人……余光察觉不出任何异样,成才不甘心的侧眼去看如期收获失落,伴随脚步声的只剩下呼吸,那地方高城去过又回来,仅仅如此。
想要他走进他的过去未来他的生命里,却看见年幼的自己站在村口身边是怎么也追不上的河流,透明的水花流出了岁月流出了原野,却怎么也流不出午夜梦回,泠泠欢快的歌唱终究不是只为他一人。
半晌,成才接起话来:“许家怎么样?”
“你们县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长是我爸以前老部下带起来的,打过招呼了,许三多他爹在里边不受罪,倒是他们自己家人好像不太愿意他出来,在里面省心吧。不过这也不是长法儿,看守所的人说他病得厉害,好歹许三多这事没犯浑坚持保出去治病。许三多比我早两天回来,袁朗跟我说他和A大队那边战友借的钱,他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他不知道我在师侦营,五班那边也没消息。”
“哼,不在我手下当兵有事也不找我了,让袁朗头疼去吧。”高城酸溜溜的说。
“连长,您不会真跟他计较吧?”好吧,成才相信高城为人,但这么大个事又是许三多的事他不问清楚老不放心。
果不其然挨了白眼,高城快被他小哥俩齁甜的“情分”弄没了脾气:“钱都交给你爸保管了,许二和那边借给他一笔应急的没多留,你还真别说,许二和是条汉子!”
重点不在你又发现了谁而是“你把钱给我爹了?!”成才脱口而出,高城办这事儿不会含糊肯定是带足了钱去的,取保治病还债自己还补充了一条盖房子,少说也得二三十万他都交给自己爹了?!缓过劲来成才不知该酸大少爷不把钱当回事还是愁高城不把自己当外人抑或者是……算了,成才才不为这份信任胡乱感动想些有的没的。
“那笔钱放在下榕树也是天文数字,许三多他们家许老爹要是有那份见识也不至于出这事,老大不提气 老三不在家——他就是在家也打不了几根钉,老二有骨气但太年轻,给他们谁都不合适,再说要真能直接给我至于在你们家猫了好几天不敢出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