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感冒本来就是个没法治的病,等它该好了就自己好了,不用担心。”
“我担心的是这个么!”高城脸色更差,那边成才愣了愣突然想起什么来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高城看着他努力调整表情然后跟自己保证“后天的射击比赛不会耽误的,您放心。”
呸,我担心的是这个么!高城差点被呛死,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成才摇摇欲坠的笑容晃得他眼前金星乱蹦,承认担心他不就完了抬什么杠,这回好了被误会了。
要怎么解释?高城从来就是不屑于解释的人你让他怎么解释?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误会就误会吧,从衣兜里摸出个信封递给成才,“怎么撕了,跟你老乡说话都得打草稿?”
洗衣服之前摸一边兜是高城从小被老妈念出来的习惯,他从成才衬衣里翻出这些写着字的碎纸片的时候还小小得意了下“果然是我的兵没有乱扔垃圾的”,之后就有点苦恼到底怎么处理这些纸片,某一片上“许三多”的字样可明显,所以这“信”扔还是不扔啊。
信封里装着那可怜信件的残骸,高城心里打鼓,他开始意识到面对着成才的时候事情总会向着不可知发展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无法掌控未来的感觉了。依旧摆一张臭脸可却小心的观察成才的反应,不肯漏掉每一个小小细节,如此之下时间过得异常漫长,也许几秒也许几分钟,捏着信封发呆的成才忽的微微一笑,三分懊恼七分无奈。
成才把身子往边儿上挪了挪,在空出的地方上拼起碎片,信是他写的他熟知每一笔的走向拼的速度飞快,不一会儿高城眼前就多了一篇千沟万壑,并且字的方向是朝着他的。
高城抬头,成才笑着朝信上努嘴。
“许三多你个混球你个孬兵!
你说说这都几个月了你也不给我写信!哦对,我忘了你笨死了肯定没找到我地址是不是,我知道指望不上你所以我只能主动给你写。
我被分到钢七连啦,全团第一牛!每天大炮坦克的我听见战车的轰鸣就兴奋!三呆子,我觉得以前那二十年都白活啦,七连的训练苦,但是我高兴,因为这才是我大有可为的天地,这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属于这个世界,我会在这条路上走到最长久。
我们七连,你还记得新兵连的连长高城么,他就是我们连长,你还记得他那会儿给我们介绍七连的兴奋劲儿?我那会儿还跟你说他瞎吹,但是现在我告诉你,他其实根本没描述出七连的万一!我不能跟你说得更详细因为涉及保密,我只能形容我的感觉,我就像一颗种子,在七连的土地上长成参天大树恣意的舒展枝桠,追逐梦想的每一步都快乐的不得了!
许三多,有空来我们七连看看,这里和你那个鬼地方不一样!我怎么知道你那鬼地方的?是我们连长说的,他人真不错,你们连长来了他叫我也去,能听到你的信儿。连长说你那地方是个鬼地方,虽然在他眼里除了七连都是鬼地方,不过看你们连长的表情我就知道你那地方真不咋地。
你也别怨你们连长,咱们分配都是按成绩说话,要是我当连长也会这么安排。你起点是低了一点,但你可以进步啊,你别忘了你可是我成才罩着的,就是一团泥巴小爷也要把你揉成金刚钻。找个机会来七连看看吧,我在七班。
尽快回信告诉我你的近况。”
高城看的认真,写信的成才无事可做也跟着他看,一遍终了再抬头发现彼此都在笑,高城胡噜了一把成才的头发,“行啊你小子,我本来还想替老三解释几句呢结果你整的比我明白想的比我开啊。不过就是用语粗俗逻辑不通想哪儿写哪儿你以为你天马行空呢。”
成才侧了侧头却不是要躲高城的手,目光还软糯的在信上流连,他不说话,安静微笑的样子无比动人。
高城只是直觉的想要打断,“这不写挺好的么我都要哭了,我要是许三多肯定早被你刻薄哭了。”
“重写的在桌子上。”
“给我看?”
成才点头。
“许三多:
不叫你三呆子真不习惯,但不管咋着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还是严肃点。
我现在在钢七连七班,尖刀七连,我在这儿很好。连队的作训沿袭都得保密,能跟说的除了想家想我爹妈之外也没别的了。听说你去了个‘鬼地方’,你想开点,毕竟按成绩分配咱们也挑不出理来。你必须给我好好努力争取转到七连,咱们一块儿,欺负他们不如欺负你顺手我都有点想你了。
我好得很你不用惦记,如果你永远来不了七连也没关系,我去看你。
成才
X年X月X日”
不久之后草原上的许三多坐在阳光灿烂里捧着这封信吧嗒吧嗒掉眼泪,五班其他几只闲着没事做明目张胆的过来偷窥,老马说“哎,你们看,这字儿没有十年的功力练不出来。”
十年练出来的书法?闲的头脑都快长虱子的李梦肯定不会错过,他想要找茬讽刺两句打发长日空虚可一看那信却干脆的扑哧笑出声:“我咋没看出这比许木木的字儿高明多少呢,你们俩一个老师教的吧?”
“初中以前是一个老师来着——”许三多后面的话没人去听,老马伸手指着最后一段,“李梦你看清楚了再说,这是两个人的笔迹,就最后这一段,你敢说没有十年的功力?”
四颗脑袋聚在一起,你还真别说确实是两个人的笔迹,细细研究一番,前两段是一个人写的,最后一段第一句“我好得很你不用惦记”歪歪扭扭有点奇怪,它后面的话和信封上的笔迹是一样。
虽说部队往来信件都会被检查但检查的人绝不会在上面乱写,为什么同一封信上有两个半人的笔迹成为三连五班贫嘴贱舌的新话题,在想出了千奇百怪歪门邪道的理由之后许三多终于架不住那四个人的撺掇写信问成才是怎么回事。
事情回到高城装醉折腾成才的那一天,信写到一半被打断,右手被某人金贵的腰身摧残,没等试试还麻不麻就被插上了输液管子,还有这样那样杂七杂八的原因最终导致这封不怎么急的信被搁置三天。那天高城看了这封半截子的信之后大约是良心发现,自告奋勇给成才代笔,但让成才烦恼的是连长他根本不按自己说的写,还振振有词说什么你怎么能勾搭那个许三多来钢七连?!我绝对不允许!让他在五班呆着得了,我看在你们从小的情分上给你批假让你去看他还不行?彼时极度反感许三多的高城居然因为这么点事儿激动的忘了追究第一封信被撕掉的原因。
对着许三多的回信运气运气再运气,成才想许三多你真是笨死了,你稍动动脑子也该想到我前面都说希望你来七连了后面宽慰的话怎么也该是“如果来不了七连”而不是“永远来不了”,就比你多上了三年高中,这语文水平也不该差这么多啊。不对,这不是语文水平的问题而是大脑回路的问题。
回信该怎么写?成才把笔一丢,看那呆子好像过的也不赖自己急着回信做什么,我才不告诉他真相呢。
哎,没有十年功力练不出来的字?好像是挺苍劲有力力透纸背的。
不是十年而是二十年,高城想想小时候被逼着练字的情景,屁股上的疼痛好像就跨越时空而来。
信件能检查而不能流传,但凡事总有例外。成才看着最新派发的资料居然是全篇手写的复印件力气一松下巴磕在了桌子上,连长的情怀真是洋洋洒洒啊。
看来以后写信必须滴水不漏许三多这混蛋。
嗯,脸蛋压着资料,距离太近眼睛酸痛,恍惚间活过来的方块字虎虎生风一线平推。
七 新任务
凌晨三点紧急集合的哨声堪比导弹炸响在钢七连,尖锐的音波一波接一波的向四下里冲击,成才把最后一颗扣子扣好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楼前空地,双脚立定腰背绷直,高城朝他微微颔首算是嘉许。其他人陆续到来也赶快找好自己的位置,听见队伍里谁抱怨“大半夜的来这么一下子,真是人吓人吓死人”——“白铁军闭嘴!”高城的声音就像一颗闷雷极其强势而干脆的把白铁军以及一部分人的抱怨和哈欠都堵回了肚子里,当然也因为这么一嗓子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成才的惺忪睡意顿时无影无踪,高城一贯好相处这会儿突然严肃只能说明一件事,有麻烦了。
成才喜欢麻烦,也可以说他喜欢包括麻烦在内的一切挑战包括不可预知的危险。常人避之不及,军人命令第一无谓个人情感,可成才他不是常人也不是寻常军人,他只要想想即将面临什么就情不自禁的热血沸腾!双眼依旧平视前方但心思一点不落的集中在高城那里,他亟不可待的想要得到命令。
高城却没能如他的愿,除了“全体登车不许说话”半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很好很好,心悬到嗓子眼的紧张气氛很好!揭秘之前的煎熬也是变态的享受!
按顺序登车轮到成才的时候他被人扯住了衣袖,回头便看到高城。
成才微笑,高城知他是无声的喊了一声“连长”。到嘴边的话不知怎么表达微有踌躇,两两对视其意如深,依然微笑的成才眼中是驯从的等待,有那么一瞬间高城觉得无论自己发出怎样的命令这个年轻人都会义无反顾的去完成,他眼里的自己不是自己,他看的是寄托在自己身上他的梦想,自己的每一道命令于成才而言都是登天的梯。他从不掩饰他的示好更不会掩饰某种期盼,静静的等待于成才并不枯燥,仿佛一朵云慢慢凝聚整个大洋的水汽,雷霆一动便瓢泼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