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海尔布拉姆认为现在的咱也会爱上班先生吗？”
“——？！”
哈勒昆犀利的反问就像在正说得热血沸腾的海尔布拉姆头上浇了一盆冷水，让他像被冰冻了一样呆立当场。
“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咱喜欢的事物不会改变，那喜欢的人也不会变喽？因为咱本质上的偏好是不会改变的。”
“那、那个……”海尔布拉姆顿时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和恐慌。这正是他担心的事……他怕哈勒昆遇到同一个人，仍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他……
——简直是自掘坟墓啊……
妖精垂下了手，颓然地跪坐了回去，好像失去了养分的植物一样蔫着。
自己在他眼里只是好朋友，尽管在朋友里是被排在第一位的挚友，和其他人一样被关心着记挂着，可是海尔布拉姆很清楚，对他来说自己仍然只是挚友而已，那份热烈的感情，却是属于别人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生活一起冒险，从印象平平的初次见面，到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对方的关心，和他爱的妹妹、爱的族人一样，海尔布拉姆并未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也未觉得有人比他更特别。
可是，终归还是不一样了。
当看到哈勒昆对那个巨人女孩，仅仅因为单方面的一个约定，就默默地守护了她几百年的那份热情，海尔布拉姆心中便开始滋生出从未有过的不甘和酸楚。
想要那份热情……想要成为哈勒昆最特殊的人。这份感情不知不觉间甚至超过了对人类的好奇和憎恨，仿佛甘甜又剧毒无比的禁果，侵蚀着海尔布拉姆的灵魂。
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时，已经太晚了。
他已经死了。被哈勒昆亲手杀死的。三次，再也没有苏生的机会。
他不后悔能死在哈勒昆手上，却后悔，为什么自己死了，为了那些无聊的理由，无聊的好奇心和憎恨……他恨自己为什么不珍惜曾独属于自己的位置，愚蠢地离他而去，将离哈勒昆最近的地方拱手让给了别人。
可是……造化弄人。哈勒昆并没有和那个巨人女孩在一起。一次又一次的意外，生生地浇灭了他的热情。他仍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用自己的全部去交换女孩的愿望，却对那份感情的回报死了心。
“呐……海尔布拉姆，咱啊，其实并没有那么伟大，咱并不想永远单方面地付出，咱也是想要得到回报的啊……可是，戴安没有错，是咱自己亲手毁掉了那些希望……这是咱的罪，哪怕要用一辈子去偿还，也不得不背负起来的罪孽……”
“那偶就陪乃一起背负吧。”
当哈勒昆对他潸然倾述时，海尔布拉姆给了他这样的答复。
只有魂魄的自己，能为哈勒昆做的太少太少了……如果这些都是对自己的惩罚的话，他愿意接受惩罚。如今只剩下了魂魄的自己，只能默默地守在挚友的身边，履行自己从未履行过的、身为“辅佐”的职责，在他困扰的时候提出建议、在他烦心的时候陪他说说话就好。
……所以，当那个人类接近哈勒昆的时候，海尔布拉姆没有阻止。
最开始，哈勒昆只是受他最爱的妹妹的委托，帮忙照顾那个人类。
可是那个混蛋……却只是在利用哈勒昆满足自己——！
一想到这里，海尔布拉姆的头就剧烈疼痛起来。
那个人类……那个可恶的人类……只有他，绝对不能原谅……绝对……绝对不能再让哈勒昆受那个家伙的蛊惑了！
可是，哈勒昆刚刚的话就像给了他一击当头棒喝，让他意识到，比起自己……哈勒昆更容易被那个可恶的人类吸引……因为他曾经就那样地爱过他……
有着一千三百年人生的哈勒昆，也只是把他当做朋友，他哪来的信心，能让现在的哈勒昆爱上自己呢？！
哈哈……一千五百年，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吗……
可是能怪谁呢……这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啊……
不仅是已经承受了千年的过去，还有看不到希望的无尽未来……
如果哈勒昆恢复成妖精后会和那个不死的人类在一起，那自己……还不如现在就消失掉的好……
他已经承受不了了……无论哈勒昆将来真的会和那家伙相亲相爱到天荒地老，还是继续被利用，伤得千疮百孔，他都不想看到……
……对不起，哈勒昆……如果这是乃的选择……偶可能不行了……
☆、现世之章二十五
海尔布拉姆紧紧环抱住自己的肩膀蜷缩着，天色忽然间黯淡下来，紧接着一道闪电划过，伴随着一声炸雷，就像把天空生生撕开了一道燃烧着的伤口，久久无法平息。
哈勒昆连忙爬起来摇晃着海尔布拉姆，焦急地问，“海尔布拉姆？你怎么了？”
可是妖精似乎听不到哈勒昆的呼唤，只是深埋着头，不断地低喃着听不清的话语。
“海尔布拉姆？你怎么了？别吓唬咱啊！”
又一道响亮的雷声，天空好像被开了一个大洞，大雨更是像瀑布般凶猛地倾泻而下，瞬间将二人浇得透湿。
越来越多的雷云聚集起来，周围的雾气也浓烈到犹如剧毒的黑雾般，以吞没万物的气势黑压压地侵蚀着大地。
宛如末日的景象，让哈勒昆惊觉到，再这样下去，这里恐怕会和海尔布拉姆一起崩溃掉……
怎么会这样……自己不负责任的一句气话，居然会变成这样……
真正混蛋的是自己啊！明明只是想告白的……明明知道海尔布拉姆害怕班先生，还要说那样的话……那和自己讨厌的那个妖精王有什么区别！不……一定比他更可恶吧！
哈勒昆害怕极了，他大声地对海尔布拉姆喊道：“咱没有喜欢班先生！对不起，海尔布拉姆！咱不该说那样的话——！你听得到吗？海尔布拉姆！”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生疼。哈勒昆冻得直发抖，他调整了几下呼吸，继续呼唤道：“听咱说，海尔布拉姆——咱不会喜欢班先生！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永远都不会！”
可是他的话没什么效果。
是哪里出了问题吗？还有哪里不对吗？！
尽管脑袋好像要涨裂了一般疼痛，哈勒昆还是强迫自己回想，自己还说了什么让海尔布拉姆不安的话。
——妖精能活上万年呢！只要乃能恢复，偶们就能一直——！
——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吗？
——嗯！
脑海中突然闪出这样的对话，哈勒昆犹如菩提灌顶般清醒过来。
是啊……如果自己只是人类，一直是人类的话，哪怕为了海尔布拉姆单身一辈子，也只能陪伴他几十年。这对等待了他几千年的海尔布拉姆来说，简直微不足道……所以他才希望他能变回妖精，能和他一直在一起……
可自己呢……却非要和以前的自己划清界限，否认自己是妖精的事实，就像否认了海尔布拉姆漫长等待的价值一样……
可恶……可恶……自己为什么那么可恶……！果然和还是妖精王时的自己一样，都是混蛋吗？自己和那个妖精王，果然是同一个人啊——！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去伤害海尔布拉姆……
“对不起……海尔布拉姆，对不起！咱错了……咱再也不会质疑过去的自己了……咱会努力的，努力恢复妖精的魔力，努力变回妖精。咱还要解开你身上的诅咒，然后咱们一起回真正的妖精王之森去，好不好？海尔布拉姆，你听到了吗？求你了，回咱一句话吧……”
哈勒昆将蜷缩着身子的海尔布拉姆紧紧地搂在怀里，想要为他遮挡住如子弹般砸落的雨点。
“咱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海尔布拉姆……只要是你想要的，咱都应允你，所以拜托了……快醒过来吧！”
哈勒昆绝望地呐喊着，可是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雷声和雨声交织而成的嘈杂轰鸣中，轻而易举地就将他奋力的呼喊淹没其中。
他已经分不清脸上流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了。视野之中只有黑色的森林和银色的雨幕。
“怎么办……谁来……谁来帮帮咱……帮咱救救海尔布拉姆吧……对海尔布拉姆施咒的那个人啊——咱不知道你是谁！如果你听得到的话，求你救救海尔布拉姆吧！只要能帮到他……要咱怎么做都行！咱什么都愿意做——！”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响在耳边的炸雷。
空气变得越来越冷，不知不觉间，雷声渐渐听不到了，肆虐的暴雨变成了鹅毛大雪，世界只剩下了惨白的灰色。
呼出的白气清晰可见，哈勒昆注意到海尔布拉姆身上开始泛起了雪白的霜花。
“不、不行！”哈勒昆连忙掸掉那些霜花，可是越来越多的冰以更快的速度凝结起来。
哈勒昆觉得自己也快冻僵了，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连说话都变得异常困难，经常因为颤栗咬到舌头，声音也越来越微弱。他的身体在对他发出强烈的警告，怂恿他立刻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中去。
可是，如果他就这样一走了之，海尔布拉姆一定会和这里一起彻底崩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