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无忧的语气虽然嫌弃,但内容却令人温暖又感动。青蝉的急切便如充盈鼓胀的泡沫,被姜无忧这两句话轻飘飘地一戳,奇迹般地平复下来。她抹掉泪,磕磕巴巴的:“我……是我错了。”
“……”姜无忧莫名道:“什么?”
青蝉拖着鼻音:“……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对你生出任何非分之想。”
她说着,眼泪又流出来:“……能与你相识是多么幸运的事,可这一切都被我毁了!我为什么要不自量力的一头栽进去,不该动的心思,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它冒出来才对啊!”
“可是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我每时每刻都怕失控。你对我好一些,我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你态度冷淡,我又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我……”
青蝉说不下去,眼泪簌簌往下滚。四周静的连夜风拂动的声音都消失了。时间慢吞吞地走,姜无忧没有开口。
此刻的青蝉,说不出是后悔还是解脱。姜无忧眉间轻蹙,青蝉猜不透她会怎么看待自己,会厌恶自己吗?……厌恶也没有关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无忧道:“不要哭了。”
她的声音里也听不出情绪,青蝉点头,说:“好。”
她埋着头还是在落泪,只是加快了擦拭的频率。
姜无忧:“轻一点,脸都红了。”
姜无忧抬眸,望着眼前又一次停住身形的萤火,挥了挥衣袖,将它们都驱散了。青蝉看她表情一味只是冷淡,心脏便如沁过了严冬的冰水,冻的都察觉不出痛感了。她认命地吁了口气,想这样也好,既然说开了,也就彻底死心了,以后避开不见免得尴尬,反而是好。
她迟钝地躬身,一字一字蹦出来:“想来……从踏入白鹤城开始,城主便得了消息的。我还是不耽搁,这就回主殿去吧。今夜之事……”
青蝉看着姜无忧,分明是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到了最后,只是那三个字:“……对不起。”
青蝉转身,挺直脊背往前走。
姜无忧看着她离开自己越来越远。
青蝉低头走,脑子里是木然的。摸摸脸颊,泪痕还在,只是眼泪已经不再往下淌了。
视野下方出现一袭白色袍角,青蝉抬起通红的双眼,姜无忧。
姜无忧:“情感二字,太过沉重。”
青蝉静静听着。
姜无忧又道:“素图为了救我,丢掉了性命。担负起情感,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那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青蝉扯扯嘴角,想送自己一个苦笑,那笑容进行到大半,姜无忧的声音第三次响起:“但是认识你之后,我才体会到素图当时的心情。情感不仅是软肋,更是利器,在令人破绽百出的同时,又无坚不摧。”
青蝉:“……”
青蝉:“!!!”
姜无忧慢慢靠近:“你我心意相通,情感让你踌躇不安、备受煎熬的同时,我也经历着与你类似的感受。……你何错之有?遇见这样的你,是我的荣幸。”
青蝉的泪水,随着姜无忧的话语悄无声息地爬了一脸,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捂住嘴,想笑又想哭。
姜无忧的指腹从青蝉眼下划过,轻声言语道:“我曾想过逃避,青蝉,你比我勇敢。”
她似不习惯说这样的温言软语,别扭地皱了皱眉。
现在才知道,自己在乎的人,原来也一样在乎着自己。青蝉“哇”的一下,放声哭出来。
姜无忧不太想破坏气氛,但青蝉眼泪鼻涕全部招呼上来,她终究还是没忍住:“能不哭吗?……真不好看。”
☆、【第九十章 归来】
姬莲生独自走在狭小冗长的甬道里,周围一片漆黑,前路没有尽头。她走过一程又一程,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要去往何方,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人陪伴。她孤独地走下去,走下去……直到耳边传来一连串清晰的私语:
“你想要得到什么?”
“你得到了么?”
“你开心么?”
冰凉吐息喷洒在姬莲生耳后,那种不怀好意的口吻,令她猛然睁开眼。
入目是熟悉的纱帐,姬莲生擦掉魇出的冷汗,花了点时间才让自己回归到现实。她重新闭上双眼,安静躺着,心内却始终无法平复。既然睡不着,便干脆坐了起来。
守在帐外的侍女听到动静,急忙拔亮烛光:“大人,您醒了吗?”
姬莲生心不在焉地应声:“取杯热茶于我。”
侍女依言奉茶,姬莲生少少喝了一些润喉。那侍女毕恭毕敬地低着头,又道:“大人,奴婢有事要禀。”
姬莲生递还茶杯,轻轻道:“说。”
“您说只要浮光回来,不论何时都要回禀。——浮光一刻钟前回府,唯恐大人会召见,一直在屋外候着。”
姬莲生听到“浮光”二字,目光有瞬间的放空。她缓慢束了发,道:“那就让她进来吧。”
“是。”
浮光捻着安神香进屋,征求姬莲生示下:“我听她们说,大人近来时常睡不安稳,是否需要燃一些以助睡眠?”
姬莲生撩起薄被,坐到床沿上,一身淡色里衣,看着浮光,没有反对。
浮光将香投入香炉,看青烟袅袅散开,这才回身,朝姬莲生行礼:“大人,浮光回来了。”
姬莲生点头:“一路辛苦。”
浮光忙道:“大人折煞属下。……此次幸不辱命,一切都算顺利,没有如上次那般跟丢目标。姜大人现已回了白鹤城,……青蝉姑娘也已经回到主殿。她们经过何处,发生何事……属下都已详细记下。”
谈吐间浮光表情略不自然,说完,掏出随手携带的小札,跪行至榻边,呈给姬莲生。
姬莲生目光落在小札的封皮之上,烛火昏黄的光亮,使她的面庞看起来有些奇异的柔弱。
浮光想了想,额外补充一句:“……只不过属下担心跟的太紧被发现,对于很多事只知皮毛,不知其深意。”
姬莲生似乎有所犹豫,但仍旧还是接过小札,将其置于身旁,却没有翻开查看。
浮光:“大人?”
姬莲生低头看她:“你能有所见闻,不过是姜无忧故意为之。她若有心避你,你只会如上次那样铩羽而归。换言之,你看到的,不过是她故意让你看的。”
浮光语塞,见姬莲生搭垂着眼睫,神情间竟有股说不出的落寞,立时曲膝跪地:“是属下办事不利,不能为大人分忧,请大人责罚!”
姬莲生:“你下去歇了吧。”
浮光欲言又止,姬莲生摆摆手:“去吧。”
屋内恢复平静,安神香的气味飘散的到处都是。
时间过去久久,姬莲生依旧坐在床沿。
——不论从哪方面来看,让浮光去跟踪姜无忧的这个决定,颇有些不知所云。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却还是下了这样的命令。
姬莲生在心底叹了口气。
“你想要得到什么?”
“你得到了么?”
“你开心么?”
——这三个问题如跗骨之疽,又一次回响在她脑海之中。权势、地位、声望……她全都得到了,至于开不开心,那从来就不是她追求的东西。
与此同时,回到主殿的青蝉,被巡夜的绿萝拦下:“三更半夜的,青蝉姑娘你回来了?”
青蝉此刻正飘飘然,也没听出绿萝的阴阳怪气,冲她傻笑:“是啊,回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绿萝的本意是要刁难刁难青蝉,但看她一径笑的灿烂,顿感索然无味。转而指了她手上的布袋,问:“这是何物?你带什么回主殿来了?”
那是姜无忧送的萤火,青蝉见绿萝问起,脸上笑容不自觉再度扩大:“是萤火!”
绿萝的表情陡然微妙:“萤火?你带回了萤火?”
被幸福冲昏头脑的青蝉冷不丁想起姬莲生的话,她说城主对夏夜的萤火天生没有抵抗力。
……不……绿萝不会理解错了吧?
绿萝:“难为你有心,特地带萤火给城主。只是她今日早已歇下,明日我会为你传达的。”
青蝉:“我……”
青蝉搓搓手,追着绿萝走了几步,又徒劳停下。此刻她双手空空,看绿萝提了布袋越走越远,心里不是很乐意。那些萤火毕竟是姜无忧送的,毕竟是一个见证,拱手送了人,多少是要舍不得。但转念想到今晚的遭遇,已经很幸福很幸福了,并不会因为这一袋萤火就造成什么缺憾。
大大叹了口气,青蝉一边这么自我安慰,一边往住的院落走。又忍不住琢磨,以自己与姜无忧如今的交情,再要一兜萤火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只是不知姜无忧知道萤火被绿萝半途截走之后会做出什么反应?会不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失望呢?
第二日,云红|袖醒来便见到封入透明器皿的萤火,“咦”了声,左看右看,把玩了一阵才想起来问绿萝:“哪来的?”
绿萝道:“昨夜青蝉回来了,这是她带来给你的。”
云红|袖:“她?”
顿了顿,目光从萤火之上挪开:“她回来了?那姜无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