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语寒听罢不怒反笑，利落地转身而行。
军医见他离去，顿感省事，拿着烛台也跟进了幽暗的密道，边道：“算你识相。不过统领也是多虑，你江语寒能成什么事？那时候在青岩，还不是你的……”
两人转入看不见内室的阴面，军医习惯性的嘲讽戛然而止，天青镶领上赫然抵了只手，而手的主人竟是忽然转身、面色阴郁的江语寒。
“哟哟，了不起了你？撒手！”军医怒从中来，一掌劈下企图示威，不料却触到完全陌生的深厚内力，而扣着脖子的手纹丝不动。
“江语寒，你……江……”他还想叫嚷，那明明修长得像摆设似的指头突然发力、一把抓扣着命脉将他抵到石壁上、逼迫得他只好拼命喘气。
“我什么？说下去？”江语寒嘴边仍噙着笑，愈笑愈森冷，“喊一声就杀了你。”
军医大感不妙，双手拼命扯着他有力的手指却徒劳无功，被卡着嗓子咳嗽不断，莫说叫，连发声都吃力，只得涨红了脸面求饶：“你……果然咳咳……放……开……”
“还记不记得你入杏林门下的誓言？背来听听？”江语寒偏了偏头，仔细看着他分明慌张到极点的表情，缓缓说道，“背出来，我就放了你？”
“你……咳咳……”军医抬手意欲点穴，被他轻松几下化解，扣在脖子上的指力惊人抓得人要血管爆裂，倍感绝望之下只得瞪着他耳畔的垂饰，又来回看着他熟识的眉目，屈从道，“我……我为……医者，需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先……”
脖子上的力道稍松，军医此刻透过气已能连贯说话，可他越盯着他的邪笑的脸看便越抖得厉害，细长的媚眼都快瞪成了铜铃，最后将他细细辨识，霎时脸白如纸。
“江师兄！江师兄我错了！我错了！您饶了我吧！”
江语寒的指力已全松，可军医似是吓破了胆，愣是没出一招甚至迈出一步，后脑蹭着岩壁，直将那坠着流苏的发饰蹭下。
“师兄？你方才不是说，你我不是师兄弟么？”江语寒笑看他反问。
“不不，师兄，师兄我错了，江师兄，江……”
暗道一记清脆的声响，年轻的万花求饶到一半，打转的眼泪尚未滴落，领口的脖子多了几道嵌入皮肉的指印、已然变了形。
“狂妄多嘴，对不住了。”江语寒看着他气绝滑倒，霎时敛了全部的笑，缓缓收手，却朝一处空地开口，“这单你接是不接？”
“连同门都杀，你的钱我不敢收。”有人在那空处回答，开口便是浓重的西域腔还带着揶揄。
江语寒掏出手帕一点点擦拭沾了血痕的手指，幽幽地道：“见了你的人多半也活不下去，何必多费这种口舌？”
那人顿了顿，嬉笑说：“那边来信，说还要十天半月。”
“那你就假扮这军医半月，去白龙采药也好，在瞿塘炼药也罢，总之不可露馅。”江语寒轻描淡写，扔了手帕正巧盖住眼前人死不瞑目的脸。
“你都杀人了嘛，还怕露陷？”
江语寒闻之浅笑：“我本就作壁上观、未深入其中，此番棋局已成，作活逆转几乎不能。我多玩一会儿，又何妨？”
“那你为啥？”
“两份钱，你接此单，我给你一份，半月后你再报给曹煜，问他领另一份。若报我行踪，可问其要两份。这两面三刀的买卖你还算合格，总该知道不亏。”江语寒从容地分析给他听，“要不要钱是你的事，于我并无甚关系。”
来人似乎默许了他的建议，凭空剥下那死去军医的黑裳，又捡起地上的发饰，穿戴一番后倏地出现，高大坚实的身躯被裹在瘦长的衣衫内，金色的卷曲长发斜斜卡着那个发饰，配上碧眼高眉和挺括的鼻梁，还有那边塞天生妖娆的气质，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你们中原人，不是一般可怕。”明教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我要你先出两份。”
江语寒被他忽然抬价，倒有些不解：“莫不是重做衣裳的钱？”
“不，你骂我不男不女不人不鬼。”明教耿直地回答。
江语寒才化开的笑容顿时一卡，抽了抽嘴角，道：“好，但你要把里面的孩子送回青岩，绝不可伤她。曹煜那里你自行圆罢。”
“成交。”明教翡翠似的眼眸霎时闪过光彩，“他怎么办？剁了？”明教说完，朝那尸首扬起双金色弯刀。
“处理了你如何同曹煜拿那第一份？既然此处水体遍布……”江语寒朝他蹙眉，瞟了眼同门师弟的尸体，忽然冷声、吐出冰凉的字句：
“沉潭。”
作者有话要说： 花哥朝读者揭了下面具
第14章 孤山故人歌（一）
（14）
江语寒从密道出来，果真见到两个明教解决的暗人倒在门边，心情不佳便视若无睹，由着明教去善后，自己则在白帝城周围又晃了几圈，而后慢吞吞地还是去孤山集。
他到村里的时候已入夜，踏进村口，入眼便是宋修然抱着小木剑在民宅小院门前瞌睡，因年龄小而有些肥嘟嘟的脸嵌在衣领里不住地点头。
江语寒拍醒他，在他诧异揉眼时已沉默地挑了间屋进去。
宋修然只当他生云瑾的闷气，既不好再去惹他，站了会儿见无人前来，也钻进了民舍。
浩气占了西南各处据点，缺将才少人员，还得时刻提防恶人的反扑，一连几日，不空关的议事厅都商议声不停。
江语寒也不露面，像是怕了那火爆脾气的秀爷，能躲则躲，赖在孤山集不出门。
宋修然难得见这万花没精打采、对谁都懒洋洋的模样，小道士自说自话也倍感无趣，等了两天，也不见沐辰风议事结束，他便干脆整装戴冠，背着个包独自去山巅寻魂。
孤山集村民不多，没了叽叽喳喳的宋修然，斜阳脉脉里到处是一派恬淡悠然，偶有嬉笑吵闹多半是调皮的孩童为之，光景柔软平和得让人微笑。
江语寒终于落得清静，闲来无事挑了几盘草药后净手，望那盛满井水还落过雨的盆钵里映出自己看似无忧的脸。
明教伪装得不错，浩气主事也无暇细究，水钟嘀嗒，风过吹不起波纹，一切都平静如常、安稳得有些不真实。
耳畔的坠子反了日光、带出一弧金，让他越看越觉得那脸陌生——眼前的人是自己却不像自己，倒影便是凝在水里的画，不见愁容、不可叹息。
他开始迷惑自己何苦在这里耗这时光，明明会来的总会来，不改的任物换星移也不会改。若像军医嘲讽的那样早点滚，或许落得轻松，也不知再呆上十天半月还有什么好处。
只是，就这么走了，便多少有些可惜……
江语寒在空空的院子里久久驻足水盆前，寻思着，终是自嘲出声：
“……终是要来的，可惜做什么？”
“你照镜子都照半天了，在可惜什么呀？”
冷不丁声后一句粗声调侃，江语寒浑身一绷、偶尔的松懈霎时无踪，猛地回头，却见郭允撸了裤管、提着酒壶在屋顶大咧咧的朝他笑。
江语寒定了定心思，眉梢眼角又挂上漫不经心的笑来：“你倒是偷看得大方。”
“哎？爷爷我光明正大，哪里偷看？”郭允嫌弃了一声，一个纵身轻跃就到了他身边，探头瞅两眼他落到水盆里的几绺长发，可惜道，“我说万花，你该不会还没搞定吧？”
“搞定什么？”江语寒顺着他的目光瞥了眼，在他“啧啧”的叹息里捞起自己的头发拧干。
“你相好的啊。”
“我相……”
“沐兄，沐道长，嗯？”丐帮边说边冲他眨眼，抬起手肘撞了下他。
江语寒一愣，没来得及说什么，丐帮又大咧咧拍了把、顺手勾肩搭背了起来：“要不要哥哥教你怎么追？”说着还用拇指点了点自己。
江语寒登时呛了声，继而以袖掩嘴咳嗽不停。
“喂喂喂，别激动。”丐帮伸了手想拍，不料被他闪开，只得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又凑过去小声，“其实你和你相好，不就是一步的事儿么？”
“何出此言？”江语寒心知肚明他是胡言乱语，却只得装傻。
丐帮朝他“嘿嘿”一笑，未被黑布裹着的那只眼睛弯成了镰刀：“今天议事结束、各归各位，沐道长先回了那激流坞，那叶榕叶城主才算松口气。”
江语寒挑眉看他。
“说沐道长不理他，唯一和他说的那句话，是问他为什么绑了你。哈哈哈，谁不知道叶榕那金贵的大脾气，被沐辰风这么对，却只能朝曹煜抱怨。”郭允自顾自爽朗地笑，多半是笑叶榕吃瘪。
江语寒倒有些微愣，旋即莞尔：“看不出，你这么多事。莫不是药吃完了？”他说罢便从袖子里摸了个瓷瓶扔过去，“此药疏肝解郁、理气清热，酒我没有，你到别处寻罢。”
“怎么能叫多事呢？咱们一起在苍山……”丐帮攥着瓷瓶笑容一僵，忽然想起他忘性大，只得摆手，“罢了罢了，我这不是挨着孤山集近、顺路打个招呼嘛。叶榕的无量山有了点麻烦，我也要回苍山复命，聚灵球那种鬼东西还不知道要怎么弄，就不陪你等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