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榕裹着披风斜靠在最远处的榻上吃秋果,悠闲地看戏看了许久,没打算掺和瞿塘峡的是非,听到郭允同自己说话,心里一沉,只得开口道:“你没看到那万花软硬不吃么?还有,沐道长人没事,要我说什么?眼下烂摊子要收,不如我先……”
“慢着。”曹煜按下信转头,当即喝住了扔下果子准备开溜的叶榕,盯着他故意扬起的笑脸问:“我请沐道长助你推城,谁让你害他困在卧龙坡的?”
“沐道长武艺高强,怎么能说‘困’?”叶榕被他慑人的目光锁住,披风一甩,不得不再坐下,摸着发冷的鼻梁心虚道,“何况恶人里也有咱们的人,沐道长自有分寸。”
“沐兄自有分寸,和你抓人有什么关系?”丐帮插着腰,非要问个明白。
“是。”沐辰风出声,简短地赞同叶榕,又朝他侧过脸,“辰风也想知道,叶城主何故抓人?”
“啧,就你们事多。”叶榕不耐烦地给自己倒茶,继而晃着茶杯,将那汤色澄亮的茶水转了一圈又一圈,啜饮罢才说,“云瑾说的不无道理,恶人之辈杀之后快、以绝后患,眼下不杀就得盯着,盯不了的就该捆了、关了,这江湖道义总该分人。”
叶榕身居城主之位、在前线已久,对恶人的品行了如指掌,此言既出,惹得四下纷纷附和,就连异议的郭允也没了声响。
只有曹煜,用带着护手甲的手指捏了苍山的信笺来看,锐利的目光似有洞察,粗略扫过一遍后,朝叶榕处露出极难察觉的浅笑:
“除了杀和捆,总还有别的办法。事分轻重缓急,此人的事点到即止,魔尊牧尸白龙口、又是在我浩气大胜的战场边上,如此叫嚣,不能再放着不管。”
曹煜说罢收起那丝笑,抽出先前的名单扬起,一个个嗜杀的名号赫然在列。
“小道士,你慌慌张张的干嘛去?”
“要你管?!”
“哎哟哎哟,你这桃木剑甚是厉害,来来,再来两招。”
不空关门口,宋修然举着桃木剑对着水蓝衣裳的秀爷挥,后者一扫先前的阴郁、开怀大笑,仿佛轻轻一招就能掀翻面前长得圆乎乎的小道士。
“云瑾,算我求你,你当作不认识行不行?”宋修然本来就怕这闹事的七秀,奈何自己功夫差还闪不开,举着桃木剑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那怎么行,你去外地一趟玩得好不快活,都不知道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来来,拿出来我就放过你。”云瑾朝他摊手,非要他求饶不可。
“啊呀,你怎么这么讨厌!滚滚滚!”宋修然拿着木剑一顿乱戳,恰巧挑开了他遮蔽的水蓝舞袖。
云瑾一声痛呼,只见几道红痕赫然在目,横在白皙的腕上,看着都疼。
“那个……”宋修然傻眼,握着剑发起抖来,“对、对不起,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他正手足无措,不料不空关的大门开了又阖,江语寒墨色镶蓝的衣袍飘然在目。
宋修然见又一个喜欢欺负人的出现,当即有些发懵。
云瑾似乎颤了颤、轻啐一声“晦气”点足立飞,水蓝的舞袖扬起飞花轻功、朝着激流坞顷刻跑得没影。
宋修然不明所以,桃木剑垂下又扬起,最后朝向了江语寒道:“江语寒,沐师兄呢?”
江语寒对他不理不睬,只拢着袖子直行。
宋修然更糊涂了,追着他问:
“江语寒,咱们现在去孤山集么?”
“哎,江语寒,你说句话……”
“……江……江语寒?”
宋修然读不懂他脸上阴霾为何,立即掏了符纸,企图看一看他是不是被什么俯身。
“你先去罢,我办完事同你汇合。”小道士的口诀还没念完,万花撂下句话,也同七秀那般施展轻功,投身瞿塘翠丽的山水之间。
宋修然双指夹着符,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半晌,终于恍然大悟:
“哦~~我懂了,这肯定是吃了云瑾的亏嘛。”
作者有话要说: 不空关的卡,卡完了
第13章 执子对弈人
自古夔门险峻关难渡,瞿塘峡不过飘了点细雨,高耸的群山间便腾起缭绕的雾。
江语寒从不空关出来,一路绷着脸登山踏水,过仙草而不取,惊守卫而不顾,似是以此宣泄心里的积郁,绕着白帝城几圈乃至气力快尽,才悻悻地落回水边的青石上。
万花的门派轻功算不得武林上乘,行走起来却飘发飞袂、俨然泼墨于空,猛一收势则轻巧如拢翼、半点不留痕。
江语寒喘着气,像被打湿羽毛的墨鸦,孤零零得在石上立了很久,举目望着岩壁顶上看不清的白帝城轮廓,脑海里喧闹的都是不空关的一声声对峙,尤其响亮的是沐辰风那轻而清的话语。
他还说他要取他性命。
他还说他可以偿命以抵苍山之情。
“妄言,真是妄言!”直到双睫沾满了细碎雨珠、模糊了视线,他猛吸一口气,嘲笑出声,这才惊觉自己的动容与难堪——有一种叫做火气的情绪自心底窜着、烤着,仿佛要将过往的从容不迫都灼烧殆尽。
明明是自己求的结缘,如今那孤高的道长一番话,无论是维护的那句还是警告的那句,他听来居然都是生气的。
气对方的狂妄轻视,更气自己的在意。
横竖他是在意,明明执子对弈之人是自己,苍山也好、别处也罢,他都不该多看哪怕一眼才对。
江语寒琢磨一番便刹那冷静,抬袖拭一把脸面,触到肩上耳坠的冰凉,霎时又无比清醒。
秋分已过,意料之中的浩气全胜局,不论好坏,总是那个既定的盘终——谁都改不了也不能改。
江语寒拂袖再使轻功,寻得白帝城下、峭壁上的一处入口落脚。
白帝城下曾有工匠开拓了几处暗道,有的直通璨翠海厅,有的则连通机密水宫,瞿塘峡浩气盟的军医倒是挑了一处空道摆放稀缺药材。
洞内有光束照入倒也不算暗,江语寒猫腰进去,果真见一个与自己穿着相仿、束发在背的万花同门在摆弄架子上的瓶瓶罐罐。
“曹煜让我来取药。”江语寒既心中不快,开口便是生冷的语气。
军医听有人敢直呼统领的名字便猛地回头,见是江语寒,顿时鄙夷地哼出声来:“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他说着,将攥得皱巴巴的书卷一扔,走近他身侧,上下瞧着他,“统领叫你来,你倒是敢迟到。”
军医其貌不扬却长得一双细长而精明的眸,眯眼看人便有点挑衅的意味。
江语寒对他脸上挂着的轻蔑视而不见,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道:“我奉命来取药,有劳师弟。”
“哟哟,别。我可不在你芳主门下,这师兄弟还是算了。”军医忙撇清关系,见他也不笑来客套,登时有些不高兴,嗓音一拔便道,“我说江语寒,你既来‘取药’,怎么求人总该会吧?”
江语寒斜睨一眼他扬起的下颔,收回目光沉默不语。
军医见他反常倒未多想,细眉一扬,讥讽道:“你这忘性大,莫不是连怎么求人都忘了?”
江语寒无奈地轻叹,在他逼人的视线里终是抱拳俯身一拜:“恳求军医赐药。”
“好说好说。”军医虽得意,倒也见好就收,两三步走到书架前拧开了烛台。
机关声大作,书架缓缓移出一个供人行走的空口,军医站在边上,待书架不动了便朝他招呼:“还进不进去了?”
不等江语寒点头,军医已端了烛台领路,还边走边嘀咕:
“江语寒,别仗着自己和沐道长挂个结缘的名就自觉了不起。这瞿塘峡,谁不知道沐辰风道长最洁身自好?统领和城主有酒宴,他从来不参加,别说谈情说爱,理人都不错了。入幕之宾,你这辈子都是妄想。我劝你还是早点滚蛋,免得统领还要塞个破事来折腾我。”
江语寒慢吞吞跟在他后面,盯着他束发用的簪花银饰,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眼底同采光一齐愈来愈暗。
“喏,药。”军医说得不耐烦,最后几级台阶下也懒得下,干脆侧身让路。
只见暗道尽头燃着几盏油灯,从空高的石壁裂缝里投下一大束光线、照在简单的桌椅床铺上。有个小小的女孩坐在床铺边,抱着个破碎的圆机甲兔缩成一团,黑而镶紫的小裙子上满是尘土,远远看去就是黑暗里长出的木槿花——瑟缩得不敢开放。
江语寒望着这情形怔住,双手下意识握拳,良久才松开,朝军医道:“可有给她治一治?她……”
“治不了。”军医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回答得十分干脆,白他一眼道,“她这样又不是一两天,她师父闭门又不管,统领让我给拎过来有吃有住已经是她的造化。这种能治好全凭运气还麻烦的事,鬼喜欢做?你去不去,不去就早点走,白龙口好不容易拿下一半,我正好要去采药。”
江语寒忽地一声冷笑,沉声道:“如果是曹统领或沐道长拜托的人,想必你定竭尽所能。”
“怎么不是统领说的?只不过是……”军医朝他抬下巴,面露促狭,“让我‘看’着她,以防你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