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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苍丐]风雪人不归 (nuomiyanuomi)


  “以后少跟他提分院子的事,老郡君还没死的时候把他单独拎到井口浸过水。”少年红着眼扫了这对夫妻一眼,“好在她死了,不然阿扇迟早给她弄没。”
  “萧然,注意你的措辞。”燕无疆冷声提醒。
  燕执灯不再用饭,他把小孩儿抱在臂弯里往外走,抬手掀帘的时候,他回眸冷视自己父亲一眼,狠声道:
  “去他妈的措辞。”
  说罢便甩帘而去,再没回头。
  燕无疆绷着脸没有说话,尹玉露却乍然笑开了:
  “虽然这么说是挺气人的,可是‘去他妈的措辞’,我喜欢。”
  “他已经长成只狼了。”燕无疆没对此发表太多的看法,给妻子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别光喝酒,垫着点肚子。”
  “知道知道。”尹玉露道,“丁忧的折子递了吗?”
  “递了。”燕无疆应声,“两年之后,等然儿到适龄年岁,我会把他带去雁门关。”
  是时候让这孩子去他该去的地方历练了。
  秦扇余惊未消地坐在自己的新榻上不肯理燕执灯,他心底又惊又怒,现在还没缓过来,而这次燕执灯竟然也没有多哄,只是让人好好躺下盖上被子就把灯熄了,他绕进屏风内,独自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在黑暗中默然不语。
  被碧纱屏风隔断的室内只余黯淡的雪照光影,外间翻来覆去的动静扰得人不得安眠,在榻上静默的少年暗暗想着是不是没给那人塞暖炉的缘故,又担心对方是因为冷才睡不着,正待起床看个究竟,那屏风外的人却先于他起了身,啪嗒啪嗒光脚踩在木面的声音教人担忧,直到那小小的人走到榻边,往里丢上来个软枕,暖乎乎的身体越过他僵硬躺着的身体攀过去,自动缩在里边,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燕执灯下意识便把人往怀里抱,顿觉心头缺的那块被填满了,朦朦胧胧的睡意终于也找上门来,伸手去捂小孩冻着的皮肤,慢慢搓暖,又轻轻拍着孩子单薄的背,听他窝在怀里浅浅咂嘴的呼噜声,透着股糕点的气息,好闻得很。
  他的阿扇,实在是太可爱了。
  “今日早课给你布置的东西记得去背,别再出去随便揪别人头顶的红须须。”利落地帮秦扇系好腰带,睡得神清气爽的燕执灯将衣服上的褶皱扯平,“你在哥哥面前撒野可以,想玩想闹也可以,不用顾忌什么,至于吃饭穿衣这种小事,也不需要事事动手,哥哥都会为你办好,知道吗?”
  睡眠不足的秦扇有些困倦地应了声,少年瞧着一阵心疼,伸手摸了摸小孩儿柔软的发,又道:
  “算了,你且再睡会儿吧,待会儿醒了再去看书,先把精神养足。”
  秦扇极为依赖地嗯了一声,朝他露出个甜蜜的笑容来。
  少年将门合上。
  他稳健的身形在拖长的光影间越发挺拔,燕无疆两年的丁忧期转瞬即逝,尹玉露已完全了解这燕府的府邸运作,像模像样地进入了为人母的女主人角色,秦扇秀气的眉眼逐渐长开,棒法没多少进益,轻功倒是随着各种惹事而突飞猛进。
  他曾经很爱揪隔壁李家小将军的红须须,是因为他见过燕执灯在衣柜里也存过一冠白毛毛,可是除了在特定的场合会穿戴以外,其它时间都是被锁着的,秦扇向来好奇,也问过燕执灯,燕执灯没有瞒他,只道:
  “再戴上那个发冠,哥哥就要上战场了。”
  幼时他是无甚感觉的,直到燕执灯十五岁这年,身形像抽条似地长的少年将乌发后束,雪色长尾垂在他擦亮的玄甲上,英俊冷沉的眉眼与父亲如出一辙,不愧都是老郡君教出来的人,这父子两人举手投足都出奇得相似,除了性格稍有差异。燕执灯站在大人们的世界当中并不会因为年纪小而被看轻,他是被量身定造出来的成人,迟早要属于那个世界。
  祭祖的时候秦扇不能进去,他站在外面边等边哭,待会儿燕执灯再出来就要上马离开,这个年纪还哭真的很丢脸,可他忍不住——燕执灯一出来就见着这孩子正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里掉眼泪,快步走过去就把人抱了起来,秦扇也不管那些硌人的盔面了,搂着这人的脖子就细声央求他不要走。
  要是以往,燕执灯什么都答应他,这回却没办法再如他所愿,伸手拍了拍小孩的背,就把他放了下来,只道:
  “阿扇乖乖的,等哥哥回来。”
  秦扇很想攥着面前这人的衣服,像他三岁时那样哪怕被拖一条走廊也不放手,可他毕竟还是长大了,知道这样是不可以的,他给表哥添过很多麻烦,这回却不想再因自己的任性惹表哥生气。
  他使着日渐成熟的轻功远远地吊在出军的行伍之后,最终蹲在屋檐上看那抹黑潮消失在城外尽头,身后碎瓦轻响,尹玉露跟上来了。
  “跟姨姨回君山。”女人直白道,“你实在太不像个丐帮了。”
  少年不再露出如往常般的天真笑容,而是擦去了眼泪回头哽咽道:
  “你倒是像个丐帮。”
  可是,却不像个娘。
  往初阳渐升的方向望去,秦扇不再多说,只道:
  “我跟你回君山。”
  “这就答应了?”
  尹玉露有些诧异,她原以为还要花些功夫劝说这孩子,毕竟他向来很听他表哥的话,燕执灯又是刚走,于情于理,秦扇都还需要一些时间适应,却没料到竟然这般好说话。
  她想不通的东西,秦扇却看得透亮,他这些年能在老郡君的高压态度下安然活到如今,除去燕执灯的保护以外,全靠他装哑巴装下来的懦弱表象——他不似外人看的那样单纯,只是有燕执灯在,他便只想依赖着,总归这人是宠他宠到没了章法。
  只是如今,宠他的人走了,这长安城再大,也没有谁会像燕执灯这样纵容他,既然如此,留在长安还是前往君山,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十八岁生辰,燕执灯是在战场上过的,他们连夜暗袭敌方的粮草营,他右臂中了流矢,还被人砸晕过去,副将硬把他从火堆里扒了出来,要不是玄甲够结实,当时还下了大雪,他恐怕就烧死当场,饶是如此,这伤也重得很。
  他被人扛进伤兵营,燕无疆在外边指挥另一侧的战斗,知道这事之后就派人托了一句话:让他先回太原养伤,不要在营地里占位置。
  燕执灯于是把手臂用布条挂在脖颈上就坐驴车回了太原,他刚到地方也没得挑,就着旧被褥翻身昏死过去,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在动身下的被子,条件反射拧住来人的手,苍云勉强张开眼睛凶狠道:
  “谁,想做什么?!”
  被他拧住的少年无辜地张眼瞧他,生出些男儿轮廓的面庞是不够成熟的清俊,却意外地让燕执灯觉着有几分眼熟,他心底隐约猜到一人,面前抓着的这少年却是麦色肌肤,况且半裸着的上身并不瘦弱,还染着龙口吞云的赤蓝花绣,看上去只像寻常的丐帮弟子。
  “表哥,你不认得阿扇啦?”
  少年笑出两弯月牙,仍未完全瘦下去的双颊有皱起来的淡凹,看上去就像只雪白的银狐仓,很是可爱。
  燕执灯的眼神惊疑不定,他望着少年手腕间用红绳串住的玉珠,沉淀下去的睡意在瞧见推门进来的尹玉露之后完全消散,这女人进来之后就拍腿道:
  “萧然,你扣着你弟弟的手干嘛,快放开!我让他过来给你换被褥的,都起霉斑了,你睡着不难受啊。”
  燕执灯连忙从榻上起来,不仅没放手,还把秦扇拉到近前结结实实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在确认这人确实是自己养了八年的小东西之后,他无法接受地上下指了指这人□□胸膛上华丽的纹身,转身就问尹玉露:
  “这是什么东西,你让他去染的?谁给他染的?!”
  “这是自然,我丐帮弟子哪有不上纹身的道理,这花样还是我给他选的呢,漂亮吧。”尹玉露对于燕执灯的震惊神色极为满意,她扬了扬脖颈,“这是君山的老师傅纹的,他手艺好,下针从来不抖,用的颜料也好,不容易褪。”
  “下针?”燕执灯抓着秦扇的手都在抖,气的,“这是刺上去的?!”
  “自然是刺上去的,不然一洗就掉,多浪费。”尹玉露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带你也去纹一个?”
  “闭嘴!”
  燕执灯的心都碎了,单手把少年扯到跟前就问:
  “阿扇,你……你还疼不疼?”
  “不疼。”秦扇微微一怔,有些不自然地把头撇过去,“早就不疼了。”
  苍云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气坏了,又气又心疼。
  他在燕府时怕小孩儿玩耍的时候不注意磕着碰着,特意把桌角磨圆,夏时怕小孩儿中暑,让人跟在屁股后面打伞,这孩子当初离开他的时候还是雪生生白嫩嫩的干净模样,结果交到尹玉露手中才三年不到,竟然就给弄成了这个样子,晒黑了不说还让人给刺了这一身花纹,现下居然叠被子晒衣服都要自己动手,他当初走之前特意在长安安置下去照顾秦扇的那些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秦扇麻溜把被子卷了抱出去,燕执灯就丐帮的教育问题跟尹玉露大吵一架,连伤都顾不上养,母子两人吵到差点上手干架的境地,燕执灯说母亲虐待小孩,尹玉露嫌弃儿子做事婆妈,最后燕执灯一甩手把吊着膀子的布条给崩了,伸手就去拿床头的盾,要不是秦扇冲进来拖住他,他估计拼着溅血三尺也要跟面前这女人一较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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