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击的瞬间他闭上眼,无法想象的巨大冲击在感官和精神领域炸开,所有人短暂失去了意识。再清醒时,他们同感有千万根钢刺在一下一下扎着脑部,间或还搅一搅,有人当场就吐了出来,有人恨不得抱着头在地下打滚,用尽意志力支撑着。
“叶……修呢?”喻文州按着后脑。
“这是哪里?”
他们像被扔进了一个异度空间,长宽高三个维度都很模糊,四周一闪一闪的,如一部画质音效烂到极点的立体电影,声光形色都无从分辨。脚下还一直在轻微地摇晃,松散,发虚发软,仿佛地面也不是实体似的。
“你干了什么!”
孙翔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忍着剧烈的头痛扑过去,揪着南方把她扯起来,“操,我杀了你!叶修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南方没有丝毫反抗,娇小的身子就在他手底悬荡着。她原本捂着眼睛,被孙翔一揪一晃,双手毫无力气地松开了,离得近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她紧闭的双眼中,分明有鲜血顺着眼角滑落。
李轩赶紧去拉他,孙翔还不想放手,一只手忽然捏住他手腕强硬地扯开,孙翔一抬眼,吓得往后一跳。
“张新杰!?”
“是我。”张新杰食中二指抵着太阳穴,看来也被头痛折磨得不轻,“发生了什么事?我观察到记忆世界出现了与上回类似的崩坏前兆,但我们并没有在山洞醒来……叶修呢?”
“不只叶修,还有小蔡,他也不见了!”
“他是那个世界的人……”南方终于出声,没说完就是一阵咳嗽和急喘,那游丝一样的虚弱也吓到了他们,“带不到这边来的……你们,在这个世界有印记。”
“到底怎么回事,麻烦你用人类的语言说清楚一点。”
喻文州开口,头痛加上情绪起落,他现在的脸色堪称可怕。
“该称呼你什么呢?来自未来,来自我们所属的时代的——你。”
一半人瞠目结舌地看向他,另一半人努力思索着,回忆两次记忆世界崩溃前后的变化。
“的确,”肖时钦说,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才能顺畅地发声,“瞬间的反应骗不了人,记忆世界里的你,和叶修认识才几天?就算关心,也不会为他情绪动荡到这个地步,还付出这么大代价救我们……单单一个叶迭后代的身份,值得你如此对他?如果你一开始就抱有善意,这一切恐怕都不会发生。”
“先告诉我们叶修的去向。”王杰希直指核心。
“记忆世界、咳,是互通的啊。”南方轻轻说,“我的通道,就相当于你们去按手印,我可以不靠媒介直接穿梭……想救他,我只有强行融合另一个记忆世界,等、等到他的大脑判定身体死亡,就来不及了。”
“那他在哪儿?”
“在另一个他身上,精神体需要一个载体,他的精神可能陷入沉睡,也可能在……融合。”
“这是哪段记忆?现代吗?上哪去找,这里什么都看不清啊……别睡!先说完,融合是个什么鬼东西!”性急的人又开始揪她领子。
“等我……恢复一点。”
话音还没落她就不动了,呼吸细弱,说是睡着不如说是昏过去,大家也不敢再摇晃她。头痛渐渐缓解,由最初的难耐变得可以忍受,一阵安静之后,四面八方的视线全转向张佳乐。
如果目光也有温度,他大概已经六成熟了。
张佳乐的脸白得没有一丝人气,他再一次觉得,自己哪怕死了,钉在棺材里,在化灰化土前的最后一刻,也要用腐朽的喉咙喊出:“叶修你个混蛋!!”
“我招,都招。”他很光棍地说,“是叶修的主意。”
“你能不能行啊?不会事到临头掉链子吧?”出发前那一晚,叶修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语气里透着嫌弃。
“我不行!”张佳乐没好气,“你换人换计划吧!”
“你开玩笑吗?”叶修回头,微笑。
“为什么非要我带那把破枪?”张佳乐果断转话题。
“这不是还是怕你掉链子嘛,”话题神奇地又转回来,“万一猎寻不出来,你打算怎么干掉我,靠嘴炮?”
张佳乐冷笑一声,叶修都能听见二两冰碴子落地的声音。
“你都求我干这种事了,我怎么可能召唤不出猎寻?”
叶修那边有一会儿没动静,张佳乐看他站在窗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蒂堆了满满一窗台。
突然一只手扳着他的肩,把他揽过去,张佳乐吸了满腔满肺刺鼻的烟味,呛得他想要流泪。
“你那么确定她会救你,尽最大努力不让你死?”他脸贴着叶修的肩胛,气声压低到细不可闻。
“只要她有一分一毫怀疑我是叶迭,她就会。”叶修同样近于无声地回答。
“可你没法保证吧?”张佳乐说,“万一你的猜测不对,她就只是记忆世界里的她呢?”
“如果那个她一直在看着我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也不会坐视最坏的情形发生。”叶修说,“最坏的结果,我们就一起死了啊。”
认识叶修这么久,这是他语调最接近温柔的一次,张佳乐却一阵阵的发冷。寒冷之外,内心深处竟漫上一股说不出的平静,仿佛温暖的灰烬。
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神色,濒临极限还是挣扎扭曲,或仅仅是冷漠,叶修注视着他,眼底露出了惆怅与一丝飞快掠过的犹疑。
“保护好自己。”最终他只是说。
待在这个一团混沌的未知时空,光阴的流逝很难感受到。手机上显示的数字或一动不动,或颤抖着跳上跳下,心跳和脉搏似乎也忽快忽慢,手指头摸上去像隔了一层膜,触感和压力感也十分微弱而迟钝。无论向前走还是向后走,感觉都像在原地根本没动过一样,度秒如年。
差不多过了一个地狱的时间,南方眼皮一颤,刚睁开又闭上了。“镜子。”她的胸口起伏了一下。
“镜子?谁特么还带了镜子啊!”
“镜子……”
大家都有抓狂的冲动,张新杰默不作声递了手机给她,屏幕里映出那张年轻的面孔,由于沾了血迹而有些慑人。
那个雪夜,他们初次遇见成年的她,她好像也嘀咕过镜子,这个物品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或作用?一些人心里有个联想,只是不敢肯定,此时也不是发问的时机。
无论如何,南方盯着手机屏的效果立竿见影,虚弱感飞快从她身上消失,淡薄的疏离气质也随之而回。在这个过程间,外界同步发生着惊人的巨变,那些斑驳的色块,流动的光线,杂乱的声音,似虚非实的地面,一点点扫去尘翳,归类平整,组合出万物本来的面貌。
似像素猛然提高了几百万,又似抖动不断的镜头终于变得清明而稳定,世界展开了它真实的模样。
他们站在街口的斑马线上,一辆SUV与一辆帕萨特追了尾,司机下车拍照,不耐烦地从他们中间挤过去。毒辣的日头快要把人烤化了,四面的蝉声叠着热浪,与来往行人诧异的眼光一起打在身上。
最先碰触叶修的几个人,衣服上多多少少印了些暗红的痕迹,足以脑补出一部惊悚片,肖时钦注意到个别路人的眼神已经不对了。
“大热天搞什么制服秀?”两个衣着清凉的女生骑车经过,周泽楷隐约听见她们的私语,“这军装,太老土了吧!一点身材都显不出来。”
“你别说,最边上的那个,脸真的好好看!哎,他扭头看你了!”
周泽楷连忙回过头,跟着大部队迅速撤离危险地带,众人纷纷脱下帽子外衣揣在怀里,这几分钟就出了一身汗。张佳乐边走边吸着气:“这是哪?妈的,不管去哪先给我找个骨科医院,把胳膊接上,那小子下手真狠!”
“那么多车你不会看?H市啊!”黄少天指着车牌给他扫盲,“别急着走,弄清一下年代先,我们出生……出名了吗?会不会暴露?要不把帽子戴回去?——卧槽。”
有两个人跟他一起骂了出声,迎面LED指示牌上,明晃晃一行字从上闪到下:距萧山体育馆470米。
顺着指示牌的方向望出去,一家有几分气派的网吧静静坐落在街边,电子显示屏亮着四个大字:嘉世网吧。
2
很多事当时无暇追究,不代表不会刨根究底。众职业选手后来也追问过南方,加上自己的推断,前后串联归纳一下,算是弄懂了事情的大概。
“就是说,如果把记忆世界比作一个个独立的房间,我们想要进去,需要到门外推开门,也就是按下相应的手印,而且必须从一个房间出来,才能进入下一个。然而对你来说,房间之间是有内部通道的,你这个记忆的主人可以随意去往任一个房间,还能改变楼层结构,让两个房间碰撞,带着人跳到另一个房间。”喻文州说,“我们进入房间的是精神体,受到创伤会折中反映在身体上,倘若死亡,很可能导致现实中的精神意识消亡,即是植物人。”
“而想要挽救,就要赶在大脑判定死亡之前,在记忆世界为受创的精神体寻找到一个新的载体,或者说一具新的躯体,来欺骗大脑相信一切正常,符合这点的只能是本人自己的身体,因此你的记忆世界里必须要有这个人。”他平淡地总结完,笑了笑,“我差不多明白你的行为了,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在记忆世界里,你就是创世神一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