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他很有利用价值,不单因为他是叶知秋的儿子,他的狠辣,他的毒蛊,都不能在四盟和八荒之内施展,夫人说起这个来竟有些惋惜。
我以为他那时是完全阴暗的心境,自己痛苦至此,不会在乎别人是否痛苦。
当他抱着我回房,抹去我眼下泪光,向我道歉,心脏好像被什么猛地扎了一下。
我是骗他的,生来的风尘气息离了玄道的熏染便又自然地回来了,那种娇柔的样子在我装演起来是毫不费力的,看到他每日的低迷样子,有时我也觉得这样欺骗一个心如死灰的人何其残忍,可是想到夫人明丽的笑容,一切都变得无所谓。
在开封的这一晚,我方知我竟和他有这样的缘分,不得不承认,那荷包落到他手里算得上是老天的作弄,或许上天也不愿意看我们这样将他送进一个又一个满是荆棘的陷阱里。
夫人默许他,甚至在期待他去秦川,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又有圈套在等他?可是为了见那江熙来一面,明知夫人的险恶用心,他还是飞蛾扑火般地往秦川而去。
江熙来是怎样的人?夫人早了解得很透彻。
若只是救他一命就可以让他这样,我是不是也可以?
他卧在塌上轻轻地喊着江熙来的名字,声音朦胧又凄凉。
他好像不会碰我,我以为就算他对我怎样,我也只有为了完成任务的服从。
但是当他喊着江熙来的名字在我身上发狂地崩溃哭泣——
有种莫名的怒火和悲痛。
凭什么?凭什么可以为江熙来这样?!
凭什么那个伤他至此的人能让他这样念念不忘?!
我阴狠地回答他,
那个人一点也不喜欢你。
不过果然这么久的努力并没有白费,他的躁郁无常终于可以在我的安抚下渐渐沉静下去,或许是那时他的身体情况也经不起他折腾,说起话来不是不想狂躁,而是没有力气去狂躁。
吃了东西后会痛苦的吐得昏天黑地,每日一醒来就剧烈地咳嗽,干涸的双眼都是血丝,整个人瘦得像深秋的一片残叶,看着他这个样子,大约任何人都会怨恨江熙来。
他靠在塌上虚弱地问我:“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抱在怀里才知道他究竟消瘦成什么样子,我是心软了,甚至我想告诉他我早就救过他一次,比那个江熙来早得多。
但是我不能告诉他。
终于他的身体渐渐好起来,那种闲暇的日子已经久违了,长袖翩翩地为他歌舞一曲,教他抚琴吹笛,变着花样给他做点心,温柔的满室旖旎。
终有一日他竟低低地唤我——
欢儿。
合欢,我的新名字,从未从他口中喊出来,那一瞬竟不是任务又离成功进了一步的喜悦,而是莫名的眼中一热。
但愿如此——但愿我心中之明月能和他同在,相映生辉,永不冲突。
忙于血衣楼事务的他已经好几日没有跟我见面,血媚蝶中亦有夫人安排给我的人马,当我知道他竟还抽空把落天星给了江熙来——
怒火骤然勃发,一个挥手便掀了桌子,一个接一个的花瓶碎裂满地,推倒屏风,扯了壁画,冲到他的房里从案上随意抓了一瓶便仰头灌了一口——
□□真的很难喝。
只一口便呛得我痛苦弯腰,灼烈的感觉蔓延心头,浑身都脱力了。
玉蝴蝶冲进来看了一眼,冷静地吩咐人去拿解药,手下内力一动便将那灼烈的痛感压了下去。
看来我运气不好,没挑到什么一口就能致命□□。
然而听到他匆忙的脚步声,我突然就不那么生气了。
阿良,那是个很讨厌很讨厌的人,跟他在一起你会死的。
他的怒气让我觉得安心,我能让他生气,不是很大的成就?
“想我了便说想我,砸东西还喝□□……”
他怀里犹带着外面的清冷气息,脸上也冰冰的,声音里却有让人心动的嗔怪。
这样近的距离下能看到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泛着光,映着自己的呆滞模样,很奇异的感觉。
今晚你可别走了。
我刚中了毒,要良楼主亲自解才行。
此去经年
冬季的天黑得很早,玉蝴蝶一行人被尤离派去了锦燕林,合欢因他的一支迷魂引昏睡在房里,效力可坚持两个时辰。
送君廊下水流缓慢,枝林掩映着唐竭青色的衣服,尤离一袭黑衣,落在他眼前时,他整个人都抖起来。
给了尤离一个紧紧的拥抱,唐竭急促喘息,“你,你还好?”
尤离微笑点头,“一切都好。你果然聪明,我真怕今晚等不到你来。”
唐竭仍旧满心忐忑,“你怎么会接管血衣楼?明月心她——”
尤离道:“时间紧迫,不能说这么多废话。第一:近日不可对血衣楼出手,第二,那个翎羽剑童的剑里有孔雀山庄的密书,一定要找到。找到以后查清里面的东西。第三,这是血衣楼现在的布局图,稍加改动,交给四盟的人马,来日能用上。”
唐竭谨慎收好,急道:“你真的没事?”
尤离一笑,“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他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声音也很正常,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苦笑了一声,“熙来身体不好,这是我拟的几个方子和药膳。”
唐竭心头剧痛,低头接了过去,迟疑了片刻,道:“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他喝了安神汤睡下了,我们悄悄去……看他一眼……不会有什么事……”
尤离眉头一皱,“安神汤?”
唐竭道:“他一直失眠,所以……”
尤离无奈地侧过头,压住心头的抽痛,“那东西也伤身,劳你费心,帮我照顾好他。”
唐竭泫然欲泣,“你们一定要这样?我在旁边看着两个人痛不欲生真的好难受!尤离,我们不干了行不行?跟我回去,不要管什么血衣楼青龙会明月心——”
尤离摇头打断他,“不能回头了。对了,明月心的信纸,来源可查到了?”
唐竭无力道:“蜀中。”
尤离沉思片刻,“那么下一步就是巴蜀,你们尽早做准备。”
唐竭一把握住他双肩,恳切道:“尤离!我真的不行,我坚持不下去,求你了……我总觉得这样下去你们俩都活不下去……”
尤离拂开他双手,“我早已死了,残命一条,我尚且坚持,你要告诉我你不行?!”
唐竭摇头,“梨子,你这样下去迟早要为青龙会手染四盟八荒的鲜血,到最后即使功成,如何回头!”
尤离淡淡地闭上眼睛,“早已不能回头。”
“好了,时间不多,我得回去了。”
唐竭看着他隐没在夜色之中渐行渐远,茫然而疲倦,深感自己的无能。
回到房里换了衣服,合欢尚在沉睡,毫无防备之下尤离已扣上他脉搏,那种柔柔的内力起伏,不是太白,而唐门不用剑——
那么是真武?
轻身上床将他揽进怀里,静静地思索着,等着他醒来。
过了许久,合欢昏沉沉地睁开双眼,微微一动,尤离闭着眼睛,有些倦意——
“醒了?”
合欢揉揉眼睛,“我……刚才……?”
尤离道:“你刚中过毒,身体虚弱容易困,刚才睡过去了。”
合欢复又缩回他怀里,“好像是觉得很倦……”
尤离的声音懒懒的,“以后不许那么冲动……□□可不是好玩的。”
合欢点点头,温顺地抚摸着他胸口,直到玉蝴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楼主,那剑童被四盟的人带回去了。”
尤离遥遥回了一句:“知道了,去休息吧。”
本是没有什么大事的夜晚,却有突变惊扰搂着合欢熟睡的尤离。
他今日又在睡前喝了安神汤,这一回睡的有些沉。
屠越龙很少会来这里,他看不太惯合欢娇滴滴的样子,日常中也很少跟合欢照面。
当他破门冲入时,吓得合欢轻呼一声,一把抓住了尤离手腕。
房中的角落里尚点着两盏烛火,黯淡的光下尤离穿着一身乳白色寝衣,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
“屠堂主……”
屠越龙看到合欢娇羞依偎在尤离怀里也是很尴尬,低了头道:“抱歉,刚在门口喊了你几声你没应,我还以为出事了。”
尤离道:“该是我说抱歉才是。今夜安神汤有点浓,正是药力发挥的时候,欢儿前日中了毒,睡得也沉了点。害屠堂主担心了。”
屠越龙道:“有人夜探血衣楼,已经被擒下了,楼主可要去看看?”
尤离用起身的动作掩饰了手指的颤抖,心头有一万个念头转过——
不是唐竭,会不会是江熙来?
是四盟的人?或者是又明月心的试探?
万一是江熙来怎么办?
合欢已经取了一旁架子上的衣服帮他更衣,又拿了一件黑色斗篷给他披上,口中道:“夜里很冷呢……”
尤离拍拍他的肩,语气很柔,“嗯,你先睡,不用等我。”
走下楼梯,尤离脸上已带着该有的倦意,步子很缓,问道:“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