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中年人便是那江南大侠、江玉郎的父亲、他口中的伪君子,江别鹤。
这中年人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晚辈今日前来,实是因为这江湖中近日里奇事频发。”
“什么事?”邀月问道,自从她回到了这间屋子,她仿佛又变回了之前那沙哑的、古怪的、难辨的声调,江小鱼是早已知道了她的身份,但江别鹤可不。
“有传言说,消失了十多年的燕南天近日里再次出世。”江别鹤说着,他像是这个江湖上任何一个听到这个消息而吃惊的武林人,任谁也看不出他心底里有丝毫焦急慌乱的心绪。
邀月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他出来了也好,这江湖本就是一滩死水,这些年愈发的无聊了……”
“更何况……”她冷笑一声,声音里带上了愉悦的期待:“我还有一份准备了多时的厚礼……想要当面赠送给他,希望那时候他的表情能够更有趣一点!”
江别鹤始终安分地低着头,他就像这世界上最规矩顺从的仆从,对于主人家的真正面貌从不曾有过一丁点的好奇。
他只是等着这带着面具的神秘人话语落下,方才再次开口道:“除了燕南天,前辈您让我找寻已久的花无缺也现出了踪迹。”
“哦?”邀月不以为意,她已经从小鱼儿口中得知了花无缺的消息,此刻反倒并不怎么惊奇:“他在哪里?”
江别鹤面有难色,他好似犹豫着、好好收拾了一番措辞才慢慢说道:“他的行踪实在是难以搜寻,晚辈只知道,他唯一出现过的地方,只是前日里,那疑似燕……”
“……他现在在哪里?”邀月闭了闭眼,打断了他的话,她感觉到胸中翻滚着难以平复的暗潮,这是被忤逆的怒火,是被原本以为完全掌握在掌中事物突变的无措,是脱离了她所有预想的混乱,她冷冰冰地开口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江别鹤只得压下花无缺能与燕南天对过一招的疑惑,诚惶诚恐地回答道:“……这……这……晚辈并不知晓……”
“你自己应该最为清楚,”邀月呵斥道:“这普天之下,除我以外,没有谁能够保住你,如果我选择抛弃你,那你的‘江南大侠’这一名号就要成为明日黄花,你甚至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两说!”
江别鹤默然答道:“是。”
邀月继而又冷酷地说道:“那么,我需要知道的,便是花无缺的去处,我不希望得到任何否定,或者模糊的答案!你若有所差池,那不用等到姓燕的来取你性命,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江别鹤只好再次答道:“是!”
“也许你可以去查查你的乖儿子。”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本应只有两个人的对话里插|进来了第三人。
江小鱼用一种活泼泼的腔调说:“要知道,自从重新踏入江湖以来,我就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那小毒蛇身边……”
他惋惜道:“原本我以为你能很快地察觉到他的不妥,但谁知道我鱼大爷的魅力也实在是太大,你竟然没办法看到除我之外的其他人……”
邀月忍不住提高了音调:“你没有昏过去!”
“当然!”小鱼儿得意洋洋地回答道:“我现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两年前,我搜索地形的时候,在那悬崖下面隐秘处发现了一卷前辈高人留下的武功秘籍,于是我便悄悄地收了下来,谁也没告诉。”
“我知道,毕竟花无缺的师傅要求他要亲手杀死我,”小鱼儿脸上的表情简直恨不得让人一拳揍上去:“虽然我已经和他称兄道弟,但是在关乎性命的问题上,傻子也知道要留一手!”
他晃了晃脑袋:“而那卷秘籍也不愧是绝世神功,我随随便便地修行了两年,就在今晚……”他挑衅地看了邀月一眼:“连你也可以被糊弄过去!”
邀月气得浑身颤抖,屋子里的空气都开始紧绷起来。
小鱼儿有恃无恐地拉长了声调:“诶诶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和他关系好的时候,你生气,我和他关系其实也不那么好的时候,你看上去居然更生气……幸好你日思夜想的,全都是要让他亲手杀掉我!”
“所以你现在不仅不能杀我,你还要保护我……在你真正找到花无缺之前。”
他抬起头,昂起下巴,轻蔑地说道。
第90章
江别鹤此时已然走到了房门口,他努力平稳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合拢了木门,简直恨不得让自己无限缩小,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实在没办法想象这个世上居然还会有这样一个能够作死的人!
他是在后退着、恭敬地低着头走出房门之时被那佯装昏迷的年轻人叫住,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二人之间的具体纠葛,但只要有眼睛有感觉有脑子的人都可以看得出,这带着恐怖面具的神秘人现在就像是个被点燃的炸药,眼见下一秒就要炸开来!
他江别鹤可是个懂得明哲保身的聪明人,不趁着现在赶紧离开难道还不知死活地赖在这里?那位作死的年轻人信誓旦旦地保证着神秘人不会杀他,可他江别鹤可没这个资格!
而他也是在关上了门,匆匆离开之后,才能够放松下来,腾出了空闲,好好思索那年轻人给他留下的话。
“你——你很好!”邀月简直就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她盯着小鱼儿的眼睛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她双手细微的颤抖着,感觉自己需要莫大的毅力,才能够压下一掌拍死面前这条咸鱼的*!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不住一再地告诫自己:再等等、再等等……等到那已经盼望了不知道多久的一天到来……
但小鱼儿并不愿就此消停,他甚至跳了起来,跃到了邀月身前,将他那张俊脸凑了过来,笑嘻嘻地说道:“诶,真可怜,你现在是想要打死我吧?”
他故作苦恼道:“可是你却是连打伤我都不能!否则的话,我又岂不是可以认为,你是为了你那一手促成的决斗的胜负,事先暗中下黑手?”
“这样一来……”他直起身体,背负着双手,在邀月面前慢悠悠地来回踱步:“一旦我擦着了、碰着了、伤着了……我岂非就可以以此为借口,将那场决斗推脱下去?”
他狡黠地笑了起来:“是你告诉的我,我的父母仇人是移花宫,按照时间上来看,我更应该找的人其实正是两位移花宫宫主……我才不想和花无缺去做决斗呢!”
我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自己往他的剑上撞去寻死!
“想必要是一开始就不公平……”小鱼儿摸了摸下巴,另一只手托住了手肘,思虑道:“那么燕伯伯是绝对不会同意这一场比斗的吧……毕竟他是那么讲究光明正大的一个人……嘻嘻,我也是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才知道燕伯伯已经重现江湖的消息,多谢啦~”
其实这样说不定无缺兄会更高兴一点,毕竟他才不想和我比斗,他想要的对手是燕南天那一类型的!
小鱼儿偷偷地撇了撇嘴,继而一拍巴掌,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果然,我江小鱼是这天下第一的聪明人!”
“呵呵呵呵……”邀月气急而笑,她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自己也会有被纯粹的怒火冲昏了头脑的一天:“你怎么敢?怎么敢……”
她脚下的地板寸寸迸裂,缝隙如丝蜿蜒开来,宽大的白袍无风自起,她看向小鱼儿的目光简直就像是最为尖锐寒冷的霜刀,似乎下一刻便会从小鱼儿身上刮下来一层层肉来。
但她却不能出手。
小鱼儿笑吟吟地看着,他简直一点都不曾害怕,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瞪大眼瞧着。
这局面居然一时间僵持了下来。
直到一声轻柔的语声响了起来,虽然这语气也是一样冰冰冷冷,和邀月同一副腔调,但在场二人竟也感觉气氛一下子舒缓了下来。
“这就是江小鱼么?”这声音轻轻地问道。
小鱼儿转过头去,便看到一位黑袍女子静静地站在另一边的窗前,她乌黑的长发披肩,脸上戴着一个沉香木制的死板面具,她的声音和邀月一般的冷漠,但目光却更为灵活,也更为温暖,她流转的眼波中,智慧之光闪现,这是一个无人能够猜得她心事的女子。
他滴溜了一下眼睛,几乎下一秒便已经知道了来的人是谁。
“想必这位便是移花宫的二宫主,也是我无缺兄弟的小师傅,怜星宫主吧?”小鱼儿微笑着说。
怜星因为那“兄弟”二字,近乎是下意识地便看向了已经收敛了气势的邀月。
邀月冷笑一声:“不过是廉价脆弱的友情,也就无缺如此天真轻易地相信了你,才会连师门的事都告诉了你!”
小鱼儿却没有听出不对来,他只是以为怜星是为了自己一出现便被猜出了身份而惊愕。
怜星宫主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她轻轻地说道,语气有些缥缈:“我以为,依照无缺那孩子的性子,他是不会有任何朋友的,谁知道……这也许是你们二人之间斩不断的宿命吧……”
她最后的一句话简直就像是呓语,就连小鱼儿如今这等灵敏的听力竟也听不清她的呢喃。
但她很快便收起了自己的思绪,有些疑惑道:“你们刚才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