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他的小桂子总是能说出他最想听到的话。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康熙几乎占去了韦小宝几乎全部的生活。宫里有专门为他准备的各类用品,膳食也有他爱吃的食物。这样一点一点的侵占,韦小宝是知道的,也想给自己留一些时间。可是小玄子有时眉头紧锁地与他商量国家大事,有时抱着他表现得那么深情,有时用膳时出其不意地上出他最爱的菜肴。总之每时每刻他都能感觉得到,他的皇帝主子,他的小玄子,都是那么地需要他。于是渐渐地韦小宝也就心安理得起来,毕竟,他能在犯了那么多砍头大罪以后和小玄子这么相处着,是以前只会在梦里出现的事情。
但是对宫外的事也是要去管一管的。韦小宝托了人多方时时帮他打探他府里的事,每次外面带回来的消息都让他放心。
这一天多隆有公差外出,他便一早托了多隆去府里看一看。这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只是为了让他放心而已。
黄昏时分康熙在御花园射箭,每射中把心韦小宝都要发挥一下他那惊世骇俗的马屁功夫。
用完晚膳康熙留在了御书房,韦小宝自然是在一旁陪着。小玄子看的那些圣贤书,他可是一个字也不懂,坐在旁边也不敢打扰康熙,便无聊地做起一些小动作。
康熙不时向他瞥去,见他那一副沉闷模样略有不忍,便想着让他先出去透透气。
韦小宝正求之不得,谢了恩转了身,外面却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韦小宝脑中的一个念头闪过,急忙折回,护在康熙身前。康熙见他如此,知他在担心自己被行刺,便扶了他一把,宽慰道:“没事的,你且站在朕的身边。”
两个人都仔细分辨着外面的动静,依稀从中听到了建宁的声音,一时间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启禀皇上,建宁公主求见。
韦小宝站在一旁,康熙正襟危坐道:“让公主进来。”
下一刻建宁破门而入,康熙几乎没有认出眼前这个女人是建宁。她头发凌乱,脸上有血迹,身上的衣裳也开了几处口子。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寒意,死死盯着康熙。
“建宁,发生了什么事吗?”韦小宝先康熙一步问道。
建宁径直走到康熙面前,倔强地仰着脸,瞪得滚圆的美目中流出一行眼泪。
“皇上,我不敢求你念在我曾经是你妹妹,我也不敢求你念在小宝曾经为你做过那么多事,我只想问皇上一声,我们做错了什么?我女儿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赶尽杀绝?”建宁问完崩溃般瘫软下去,哭声震天。
康熙闻言,心中大惊。面对建宁的质问他一时也无言以对,但他知道这一定是有人挑唆。近日来山西匪患,福建水灾和内务府的贪墨案花去了他大半心思,竟被人趁机钻了空子。
韦小宝更是面如土色,拉过建宁问:“你说谁死了?双双呢,虎头呢?老子的儿子女儿都在哪里?”
康熙走到建宁身边:“不是朕,朕一定查出是谁。”
建宁哭言:“你少装蒜了,你一直留小宝在宫里,杀天地会的人,杀我们七个,为的是什么你自己有数!可怜我的双双……她还那么小……那些人个个武功高强,连荃姐姐和双儿也抵挡不得,除了你还会有谁?”
康熙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韦小宝,见他正瞠目结舌,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建宁你听朕说,朕与你尚有兄妹之情,怎么会可能痛下杀手?你冷静一点,好好想想……”
建宁泣不成声,却拼命摇头。
韦小宝本是极其痛苦,却又不愿意相信,满腹疑惑中听得康熙此言,被点醒般地呢喃道:“对,皇上对建宁有兄妹之情。所以只有建宁还能活着,是不是?”
康熙听到他的话,走过去握了握他的手:“小桂子,事情不是那样的,朕会派人彻查。”
韦小宝任他握着没有动弹。他落得今天这样的地步,几乎是任人宰割而没有还击之力,到现在为止,已是彻底孤立无援。
他得冷静,他猛然间想到什么,反握住康熙的手:“你杀了天地会的人?那次侍卫救我之后,你就杀了他们?”
康熙咬了咬牙,对于这件事他没有想过否认。原本预备在小桂子发现的时候就坦言告诉他,不要再想着天地会,世上没有了天地会。
但此时此刻,偏偏是最坏的时机。他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韦小宝就在他的沉默中领悟到了答案。
十
康熙屏退左右,在上书房中独自坐着。他将建宁幽禁于一处偏僻的宫殿,命人看守着。他没有急于去找韦小宝和建宁说明自己如何不知情,这样查无实证,怕是说了也于事无补。况且自从韦小宝回朝以来,他的种种放任,似乎有些太过了,以至于朝野上下都能看出他韦小宝是多么的圣眷正浓炙手可热。作为一国之君,这样不加掩饰,是他的疏忽,不怪的别有用心的人这么容易就有机可乘。
独自用了晚膳他便去了寝殿,扫视一圈之后,脱口便问:“韦大人呢?”
一旁侍候的小太监上前两步:“回皇上,韦大人他命了几个奴才把他的东西搬走。奴才们难辨圣意,既不敢阻拦也不敢应承。所以韦大人他自己把东西都搬了去。”
康熙仔细环视,竟觉得寝殿一时空了不少地方出来。原来前些日子与韦小宝有关的一切竟占去他那么多的空间。
康熙冷清清地问:“他搬去哪里了?”
“回皇上,韦大人去找了多总管,其余的奴才也不清楚。”
康熙着人去传韦小宝问话。他想着,建宁是眼见着亲生女儿死于非命,她自己大概也是九死一生才能来到皇宫。在那样的冲击之下,他这个“罪魁祸首”自然是百口莫辩,但是小桂子不尽然会完全相信。他如果想从建宁口中问出什么蛛丝马迹,目前看来,只有透过小桂子才能问得出。
然而这次韦小宝竟然谎称疾患不敢面圣。
康熙又三番两次差人宣见,竟都无功而返。韦小宝大有一股豁出去要与他断绝关系的架势。
建宁全身发软,被两个小太监架着去了那座几乎长了荒草的偏殿。
能被圣上发落到这里来的“主子”,大抵不是什么要紧的主子。所以她建宁,在这里,大约也不再是公主。
她身上满是血腥味的衣衫没有人来替她更换,散落的发髻更不会有人细心梳理。一身的邋遢衬得她原本艳丽的脸庞憔悴不堪,眼中血红的颜色显得苍凉悲怆。
几个太监说了一些冷言冷语的话,便关上了大门。
建宁一瞬间几乎想到了死,但转念一想,她凭什么要死?她的女儿和六个姐妹尚且尸骨未寒,那个本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人还活得好好的。她想通了,她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赌气,那样一点用处也没有。她应该活着。
韦小宝毕竟在皇宫很是吃得开,皇上又没有明令禁止他不许探视建宁,所以在皇上忙于政务时,一番打点,他便急匆匆赶来。
眼前的女人正专心地吃着手里干巴巴的馒头,听闻有人来,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殿门再次合上,韦小宝三步并两步跑向建宁,扶了她在一把旧藤椅上坐下。
“建宁,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建宁张开干裂的嘴唇,咽下口中的馒头,看向韦小宝回答:“双双死了,虎头和铜锤也死了……”
韦小宝忍着情绪,红着眼眶继续追问:“是谁做的?”
“那些人杀了门丁闯进我们府内,不由分说地就向我们挥刀。我们拼尽全力地只想护住几个孩子,可是那些人杀红了眼,血流得满屋都是啊……呜……后来,沐剑屏死了,方怡死了,双儿也死了……最后连荃姐姐都被砍死了……”
建宁拉着韦小宝的衣襟,拉近了些距离继续说道:“你去问一问皇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韦小宝不与她辩争,他看看建宁的头顶上的几缕白发,她的话像是在他耳边炸起许多门神武大炮,轰得他五脏六腑都天翻地覆。
“他们的尸身呢?”
建宁忽的苦笑,“你的小玄子,赏了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我的双双……连灰都不剩了……”
韦小宝蹲坐在她面前,“我们不能这就断定是皇上。”
建宁蓦地抬起头。
韦小宝预料到她的反应,双手捻了一缕她的头发,继续说道,“不管是谁,被老子查出来,总会让他给老子的老婆孩子陪葬!但是也许老子以前得罪的人呢?”
“你根本就不敢相信是他!”建宁猛然提高声音,像被烫了似的一把推开韦小宝,“你宁肯相信是我疯了,是我被仇恨搅得没了心智,胡言乱语,也不肯去面对这个简单的现实!”
“……”
建宁从藤椅上站起,她的鞋袜不知何时已除了去,赤着脚便想往殿外跑。不远处的侍卫大惊,深怕放韦大人进来会导致什么严重后果,便齐齐过来又把建宁架了回去。自然韦小宝也不能再留在这里。
韦小宝心烦意乱,他只能先去多隆那里暂住。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日子以来明明日夜与皇上在一起,说句厚脸皮的,简直是好得蜜里调油。如果皇上在这段时间内动手杀了他家人,他怎么也不该一无所知才对。可他也会想着家中灭口惨相,无论如何现在他没有办法去面对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