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凌衣既然不愿再问,那就由他问好了。
楚留香目光闪动,说出自己的猜测:“她是不是因为有了身孕,自觉无颜见人”
‘那女子没有回答,但一只垂下来的手却紧紧捏住了衣带,显见得她心里充满了悲愤与激动。
楚留香道:“这就对了,她一定是已被‘他’骗去了身子,然后,又在‘他’胁迫之下,盗出了神水,但‘他’却没有遵守诺言将她带走,所以她只有死这一条路!”
那女子身子忽然颤抖起来,大声道:“住口!”
楚留香叹道:“这本是千古以来,多情的少女们都难免遭遇到的悲惨命运,你与其为她伤心,倒不如设法找到‘他’,为她报仇。”
那女子霍然抬起头,颤声道:“要怎样才能找出‘他’来”
楚留香沉吟道:“她临死之前,可曾说了什么话?”
那女子眼睛满是泪水,低头黯然道:“她只说……她对不起肚里的孩子。”’(注:原著)
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傅凌衣脸色猛地苍白起来,像是被触及到最隐秘、最难堪的往事一般。
他的手不自知紧紧握了起来,傅凌衣低低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既然知道对不起就不该继续这么做,不是吗?”
他声音虽低,但在场几人哪一个不是耳聪目明的武林高手,全听得清清楚楚。
楚留香皱眉担忧看着傅凌衣突然苍白起来的脸色:“你怎么了?”
“没什么。”傅凌衣像是意识到什么,手猛地松开,再度双手环胸冷冷道。
见几个人全皱眉看着他,一向不擅长人际交往的傅凌衣干脆转身离开:“你们聊,我累了。”
别人的目光担忧也好、探究也罢,尽数被他忽略过去。
楚留香几人在甲板上探讨天一神水被盗一事,傅凌衣则是独自一人坐在舱内,从窗外看远处点点渔火,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很亮,照得海水泛出明晃晃的光。
今天晚上他的确是失态了。
在听到那句“对不起她肚里的孩子”时,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当然不是因为那个女子和那个还未出世便要离去的孩子,他还没那么悲天悯人。
他只是想到了自己,和自己的母亲。
——我对不起你,孩子……但我必须要这样,我若想得到我的幸福只能舍弃你,对不起。
他站在那里,静静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看着那女人流着泪,歉疚痛苦却头也不回的离去。
她所有的眼泪有几分是为自己流的呢?
他那时就很想问,但那时没有机会问,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问。
傅凌衣啧了一声,对于这些往事感到深深的疲惫和厌倦。
想想,那些往事早该随岁月泯灭了。
为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影响自己的心情实在是有些不值得。傅凌衣喝了口茶,心里决定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再将自己的情绪显露于外,让别人看到。
一想到楚留香他们的表情,傅凌衣不由支手叹气:他突然间脸色不对,拂袖而去,楚留香他们大概会觉得自己除了说话做事不如人意、脾气不好外,还会觉得自己喜怒不定,阴晴不定吧?
一会见面他第一句话该怎么说?怎么说才会比较自然?
傅凌衣正觉得纠结,忽然闻到一股甜甜的清香。
柠檬的味道?还有鸽子的味道?
晚饭还没吃的傅凌衣真心觉得饿了,但为了一口吃的就出去是不是有些没出息了?明明在此之前他还冷目对人。
傅凌衣默默在软塌上滚了一圈,正在纠结。
门外传来楚留香的笑语:“凌衣,不妨来尝尝甜儿的手艺。”
傅凌衣又滚了一圈,十分心动,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门外,楚留香又笑吟吟道:“你该不想甜儿的心血白费吧。”
“哗啦——”
门被人拉开了,傅凌衣一脸冷漠,认真道:“浪费粮食,太可耻了。”
他衣衫长发略微有些凌乱,但并不显眼,更引人注意的是他头顶的一缕头发,似乎因为睡觉之类的原因高高翘了起来。
想到之前听到的东西滚动的声音,楚留香眼里不由掠过一丝笑意。
嘴硬心软。
口是心非。
只是一天,就从一个高傲冷漠、邪肆轻狂的青年变成了如此……幼稚的形象。
这差别不可谓不大。
楚留香眼里的古怪笑意让傅凌衣看的奇怪,他皱了皱眉,没忍住:“你笑什么?”
随着他的动作,那缕头发颤了颤,楚留香握拳抵在唇间掩饰笑意:“没什么。”
傅凌衣满眼狐疑,不动声色的理了理衣衫,又想了想确定自己没什么不对的,于是也就放心了。
傅凌衣:估计楚留香是在抽风。
又走了几步,正好苏蓉蓉从另一个房间出来,在看到傅凌衣她愣了愣,正要张嘴提醒,却看到跟在后面的楚留香笑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蓉蓉摇头微笑,眼神古怪。
这种和楚留香如出一辙的表情是什么鬼?傅凌衣原本消失的狐疑瞬间又起来了。
当一个人露出那种奇怪的神情也许是别人的问题,但当两个人都露出那种神情,应该就是自身的问题了吧?
傅凌衣霍然转身看向楚留香,楚留香噤声的动作还未完全收起来。
楚留香笑容一僵:“那个……凌衣……”
这种眼神果然是有鬼!他身上肯定是有不对的地方!
傅凌衣直接抽出菜刀,借着光华如镜的刀面看到了自己头上那缕翘起的头发。
傅凌衣:“呵呵。”
傅凌衣单方面的战斗结束于托着食物的李红袖和宋甜儿到来的那刻。
宋甜儿的手艺果然很好,虽然还称不上是最顶级的大厨,但也算得上是顶级的大厨了。
鸽子被烤的金黄,抹上柠檬汁,那味道简直让傅凌衣想给她三十二个赞。
傅凌衣吃的十分愉快。
而宋甜儿更愉快了,自己做出的饭菜被这么捧场,心里的那种成就感就不要提了。
傅凌衣不怎么喜欢束发,平常他头发都是随意散着,只是吃饭时怕长发落在菜上于是特意拿帛带绑了。
白衣如雪,长发如墨,垂首敛眸的样子少了些冷漠高傲,看上去容易亲近多了。
宋甜儿越看越觉得这个人好看,就连拿筷子的样子都像在提笔作画。
不由托着下巴瞧着他发呆,说实在的,这个人比楚留香好看多了。
不对不对,是不一个类型,楚留香是俊美清逸,充满着男子气概。
而傅凌衣,更像是个眉目带着英气凌冽的美如妖魔的姑娘。
美的有些过头了。
第8章 一一试过
宋甜儿正看的出神,忽听傅凌衣冷冷一句:“看什么?”
“冇睇乜嘢!”
宋甜儿一紧张家乡话又冒了出来。
傅凌衣一愣:“你是广东人?”
宋甜儿也是一愣:“你听得懂?”
此时已酒足饭饱,傅凌衣放了筷子,拿了方帕子轻拭嘴角,解释道:“我有朋友会说广东话。”
九百万曾在广东呆过几个月,还曾特意向当地人学过广东话,因为九百那家伙嘻嘻哈哈最喜欢逗趣玩闹,时不时就会用各地方言说些让人捧腹的话,时间久了,又在九百万的耳濡目染下,广东话他不仅听得懂,那些常用的他也会说一些。
宋甜儿张大了嘴:“你朋友?”
她还以为傅凌衣没什么朋友呢。
不过,想想虽说傅凌衣给人的第一印象比较恐怖,但其实一相处也没那么吓人。
说话做事也很直接坦诚,这样的人是很难交到舒心的朋友,但总不会交不到朋友。
宋甜儿的表情让傅凌衣看的清楚,那表情和金伴花的如出一辙,被接二连三的投以这种表情,傅凌衣略微有点不爽,他有朋友难道是件很稀奇的事吗?
“喂。”傅凌衣双手习惯性环胸,他翘了翘唇角问宋甜儿:“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不好、说话刻薄、喜怒不定,以这样的性格就应该没有亲朋好友。”
按九百的话来说就是注孤生。
宋甜儿忙摇头:“没有。”
傅凌衣瞧着宋甜儿并未再开口,那双眼睛水一样的清凉:“你难道说的是实话?”
宋甜儿被瞧得心里发慌,她忍不住看向楚留香:楚留香执杯饮酒,面带微笑。
苏蓉蓉眉目温柔,嗯,也仅仅是眉目温柔了。
李红袖支头笑眯眯的看着她,一脸的幸灾乐祸。
宋甜儿:“……”
见姑娘纠结为难不知如何回答的样子,傅凌衣反倒笑了,他折扇一挥,将空中的小虫子驱走,慢悠悠道:“是就是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自己的脾气自己心知肚明。”
平常能说个傲慢自我,烦躁时又说话刻薄无礼,总的来说十分不讨喜。
宋甜儿嘿嘿一笑,松了一口气。
实话这种东西随便说了会惹人生气的,她还不想得罪傅凌衣。
而楚留香发觉自己更欣赏傅凌衣了,因为他不仅对着别人实话实说、不留情面,对着自己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