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并没有理会朗姆洛这一动作,又喷出一个轻笑。他两只手肘都撑在油腻腻的桌面,煞有趣味地打量着对面这个满身疤痕的可怜男人。对,和年轻力壮的士兵比起来,朗姆洛显得枯槁又残破。
这本来就是吃这碗饭的命运,很早之前他们都明白。只是那时自己无限风光,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情去为如今的潦倒和羸弱担忧。
那时候他多威风,只要他哼哼鼻子,没人敢大声呼吸。现在呢,现在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兵痞子坐在他对面,正拿他和他最疼痛的东西打趣。
“你知道吗,布洛克,当你暴露了你的弱点,别人就知道怎么干掉你了。”士兵压低了声音,也强压了笑意,他凑得那么近,以至于每一口烟都让朗姆洛吸进肺里——“原来的你是无敌的,现在的你……看看,为了一个连逼都算不上的玩意,还是一个傻不拉几的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的玩意,弄成这样……啧啧,我真为你感到悲哀。”
朗姆洛好像被卡住了,赶紧喝了几口啤酒。那汉堡真的不好吃,看来牛扒的口味也好不到哪去。所以他决定不吃了,反正现在他也不太吃得进。
他用餐纸擦了擦嘴,朝对方扬扬下巴,问,“你进组织多久了?”
对方似乎没料到一番奚落后,朗姆洛会问出这样毫不相干的问题,狐疑地上下扫视了一下朗姆洛,皱眉——“九个月,怎么?”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总队钦点进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随口问问,”朗姆洛笑了,也不管对方允不允许,抽了桌面盒子的一根烟,点上,“我在这组织将近八十年了。”
那人发出一声冷笑,“八十年,你他妈是想说让我学会尊老爱幼吗?哦,那我真是抱歉,我他妈还没——”
士兵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朗姆洛咬着烟,突然拽住对方的手腕扯向前,抓起桌面切牛扒的刀子,对着平摊在桌面的手背狠狠地扎了下去。
刀尖穿透了士兵的手背,直接卡进木质的桌面。
士兵发出一声惊慌的惨叫,立即剧烈地挣扎,烟也从嘴里滑掉了,不知道是掉在了裤子上,还是掉在了地面上。
而朗姆洛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不让他有逃离的机会。接着慢慢站起来,弯着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士兵瞬间被汗水浸透的头发,纠正——“不,我只是在想你进来的时间是否足以让总队心疼你罢了,但貌似不会,不信你可以试试。”
说完,他把自己含在嘴里的烟塞到对方嘴里,拍拍那张满是愤恨与惶恐的面颊,离开了座位。
想了想,朗姆洛又回头补充了一点,“还有,你说的尊老爱幼是要的,以前你妈妈没教你,我现在教你也不迟,你可以叫我一声爸爸。”
是的,朗姆洛一开始一点都不想惹麻烦。他的冬兵还在组织里等他,脖子上拴着铁链,手脚戴着镣铐。只要他有半点的闪失,冬兵就要和那些军犬待在一起。
可是如果换做冬兵在场,如果换做巴托克和罗林斯在场,他相信他们也会做出一样的反应,甚至比他的反应更加剧烈。
他不需要别人提醒现在的自己成了什么样,也不需要别人指出知道了软肋就掌握了杀他的武器这一事实。但他心中压抑的怒火必须发泄,他也百分之一百地肯定,那名士兵就是史蒂夫派来挑衅他的,只可惜士兵年轻而不自知,所以需要受点教训。
人都是要受教训的,哪怕是朗姆洛活到了这个岁数,也一样要受教训,一样要面对手足相残的历练与考验。
“我操,是我的话老子立马撕裂他的嘴,再给他个无敌旋风回旋踢,踢掉他满嘴的牙齿拔掉他的舌头,让他——”在巴托克和罗林斯见到朗姆洛,并得知在小酒馆内发生的一些轻描淡写的事实时,巴托克又喋喋不休地说着。
罗林斯也在一旁“嗯嗯啊啊”地表示赞同。
他们就像之前无数次见面一样,关系融洽,气氛活跃。仿佛不管分隔了多久,只要见了面,就可以直接读取上一次存档的情感。
但这一切都在朗姆洛说出“我是来杀你们的”之后,摁下了暂停键。
巴托克先是大笑着表示朗姆洛的幽默细胞一点都没有增多反而差不多死绝了,可在朗姆洛又重复了一遍,并且罗林斯也冷下脸来时,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玩笑。
“我是来杀你们的,九头蛇队长要我这么做。”朗姆洛说了三遍,好让他们听清楚话里的内容。
朗姆洛并不打算二话不说就动手。他对他俩有感情,他们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
巴托克和罗林斯沉默了,现在他们的其中一边手都不在餐桌上。罗林斯的手肘微微向后,证明其准备从腰间的皮套内抽出匕首。而巴托克的胳膊向前伸展,桌子底下有他准备好的武器。
只有朗姆洛,他两只手还放在桌面,银色的□□在他的口袋,定位仪已经重新装回去了。
“那就动手啊,老家伙,你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现在应该有人监视着我们。”巴托克率先打破了沉寂,露出一个笑容。
罗林斯的目光从桌面转向朗姆洛,点了点头。
可他们还是没有动作,三人就维持着那个自然又不自然的姿势,房内的氛围安静压抑得可怕。
“所以我需要你们配合,我会开枪,但我不会伤到要害,我们之前有过这样的经验,还记得吗?”朗姆洛的手固执地压着台面,眼珠转向巴托克的方向,此时巴托克的手臂又向前伸了一点,证明其手指已扣住枪托。
不记得,罗林斯不记得和朗姆洛经历过类似的场景,他转向巴托克求证。
巴托克回应了一个轻笑,“我们都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相信你,老家伙。”
朗姆洛也笑了,“老家伙,我在你们眼里已经成了老家伙了。”
谁说不是呢,看上去比两名队员衰老得快得多。即使十年前能随便一脚踹翻他俩之中的任何一个,现在看来却未必了。
“那就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老了。”巴托克扬起一边眉毛,身体微微侧倾,他已经蓄势待发了,指不定还没等朗姆洛的手臂够到腰间,他就能一枪正中他们老队长的眉心。
三人又恢复一片僵持。
罗林斯始终一言不发,但看得出他也不能完全相信朗姆洛。朗姆洛是什么人,是接了任务就会执行到底的人。虽然他们有了几十年的感情基础,但又经过了那么多事,相隔了那么长时间,朗姆洛到底变没变,谁也说不准。
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朗姆洛也是一样。他没有把手伸进口袋的原因不仅仅是想表明他的态度,而是这样的举动会让两名队员一并觉察。
他们都是太有经验的佣兵,彼此之间就算有再深的情谊,也已经习惯性地不会交付百分之百的信任。
所以还是动手了。
巴托克先动的手,他的手臂猛地一抽,直接把□□从桌底抽出来,二话不说就朝着朗姆洛连开几枪。
朗姆洛几乎在同一时间作出反应,他两手都在桌面,于巴托克行动的刹那立马抓紧桌子边缘,突然将桌子掀翻。自己则朝一边倒去,连滚几滚,躲开子弹的袭击。
子弹穿透了桌面,把桌板打出几个焦黑的孔洞。看来桌子根本不能作为屏障,于是朗姆洛决定往吧台后面转移。
可他和巴托克并非单打独斗,还没等朗姆洛行动,罗林斯便一脚踹向他的腹部,把他整个人掀翻。而先前别在腰间的匕首已被罗林斯抓在手中,毫不犹豫地朝朗姆洛刺去。
朗姆洛赶紧抓过最近的椅子,握住椅子腿摔向罗林斯。椅子砸中罗林斯的肩膀,好歹让他的匕首险要地扎在朗姆洛侧颈旁的地面。朗姆洛不敢怠慢,朝着罗林斯的脑袋发狠地一拳。
罗林斯向左边稍微偏了偏,朗姆洛便得了机会往吧台后面进发。可这时巴托克已经推开了被掀到自己身上的桌面,对着朗姆洛又补了两枪。
子弹打入木制的地板,扬起一片尘埃,朗姆洛也在这片尘埃中顺利到达了吧台之后。
现在他可以摸到口袋里的□□了,冰凉的触感让他冷静下来。他后背靠着吧台的内侧,静听后方的声音。后方的两人也是一样,放轻了步伐,一左一右往朗姆洛的位置包抄。
“情况还好吗?”位于瞄准镜后方的人接听了电话,耳麦的另一头传来九头蛇队长的声音。
“已经开战了,但朗姆洛处于下风,需要我们插手吗?”狙击手回应。
“不用,再等一会就会扳回来了,他带的兵,他自己最懂,”史蒂夫肯定地说,顿了顿又补充,“如果他打不过那两人,那就有鬼了。”
史蒂夫的判断没错,如果朗姆洛连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都不懂,那就真的有鬼了。他可以预测得到罗林斯和巴托克一定一左一右地出现在吧台两侧,这样他就无路可退。巴托克有枪,罗林斯只要堵住其中一边去路,巴托克就可以顺利将对手击毙。
他们的枪法都很准,这没有余地。所以想要化解,就只有先下手为强。
朗姆洛摸上其中一瓶酒,抓住了瓶颈,另一边手则握紧了枪柄。估算着他们即将到达吧台的位置后,突然朝左边甩出酒瓶,持枪的人会本能地射击蓦然移动的物体,这使得朗姆洛能趁机站起来朝右边连开了三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