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姆洛不语,眉心已拧成一个结。他内心的警报呜呜作响,使得他双腿都有些打颤。因为他知道这是对付囚犯的一种方式,连朗姆洛自己都曾经做过。可他此刻只觉得罪孽深重,那份痛苦与恐惧头一次让他濒临崩溃。
在他用这种方式折磨犯人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得到囚犯脸上的绝望。当他给这些畜生喂上足够的药剂,它们就会一直耕耘到自己或对方死去。在犯人身后的可以是狼狗,可以是山羊,也可以是马匹,这依据犯人的顽固程度和身体素质决定。
但不可否认的是尽管手法惨绝人寰,却为他的审讯提供了有效的帮助,而身为模仿大师弟子的他也一度喜爱这类酷刑带给俘虏的羞辱与痛苦。
他相信此时此刻他的脸上也同样挂着这样的表情,也庆幸好在冬兵的理性意识被现实和药剂击垮得差不多了,才让他不必承受当下巨大的心理压力。
“……别这么做,总队。”朗姆洛的声音都在打颤,僵硬地扭过头,与史蒂夫对望——“他是你战友,你的伙伴,你曾经的一切……你不会这么做的,不要这么做!”
“他是,”史蒂夫认可地点点头,从军犬的身边站起来,他拦在朗姆洛和冬兵之间,上下打量了一下穿着围裙的囚徒——“或者说,他曾经是。”
史蒂夫用手指捏起围裙的一角搓了搓,冬兵回过神来猛地用手抓向他。史蒂夫则早有准备,迅捷地后退了几步,使得冬兵的指尖刚好够到了他的制服,却又不至于用力道伤害到他。
手指上的血在制服上划出几道凌厉的痕迹。
他转过来指了指胸口上沾着血痕的九头蛇标志,对朗姆洛道——“看,这就是现在的他。”
——你们改造了他。
“打碎了他过去的一切,重组了他的思想和人格。他的血液里已经再也找不到完整的巴基巴恩斯,”史蒂夫擦了擦胸前的血痂,指腹捏着黏腻的一点点污秽微微摩擦——“你又怎么能让我拿当年的情感,对待一个被你们造出来的怪物。”
——一条九头蛇的狗。
朗姆洛全身的神经都跟着跳动,用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当下的情绪。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史蒂夫,似乎只要挪一挪就会让对方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来。他已经无法用常人的思维理解史蒂夫了,严格来说,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与史蒂夫罗杰斯同名同姓的魔鬼。
“……不要这么做,”朗姆洛再一次颤抖地申诉,他的声音已经哽咽了,或许他永远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用这种腔调对宿敌说话,但即便现在就让他跪下,他也将毫不犹豫——“……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不要这么做……我请求你,我求你……总队……”
听着交叉骨几近嘶吼的讨饶,史蒂夫则照旧冷冷地看着他。在恐惧的威慑中,这个可怜兮兮的男人被锋利的目光看得彻底。史蒂夫看透了他的软弱与卑微,也看透了他的妥协与臣服,所以他的目光落在朗姆洛的脚边,接着他就得到了他想要的回应。
是的,朗姆洛确实跪下了。没有任何人触碰他的身体,那两支冰冷的枪管也一动不动。可无形的压力碾碎了他的强硬,使得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九头蛇队长的面前。
史蒂夫上前走了几步,手掌摁在朗姆洛的头上。他依然没有说话,可沉默不代表没有下达指令。
朗姆洛低垂着头,牙龈咬出了血,咸腥苦涩的味道在嘴里翻腾,然后顺着喉管捏住了胸腔内的腑脏。
他的耳边有冬兵扯动链条的声响,有军犬因犯人躁动而发出的狂吠,还有抽风机一成不变的机械般的鼓噪,但唯一没有的,就是他此刻迫切需要的闷雷般的耳鸣。
没有耳鸣,他清醒得可怕。他头一次那么憎恶清醒,因为这样他就不得不牢牢记住今时今日发生的一切。
牢牢地记住自己当着冬兵的面,亲吻了九头蛇队长的军靴。
鞋油和泥土的味道混杂着涌入鼻腔,低伏的姿势让他大脑充血。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干涩皲裂的嘴唇贴在触感可怕的靴面上。
而后,史蒂夫的手覆上了朗姆洛的面颊,手指擦过颧骨,停留在满是胡茬的下巴上。
“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和冬兵是什么?”史蒂夫的眼睛是蓝色的,蓝色中还带点绿色和红色。那美好的色彩就像尼斯湖一样,碧波粼粼,隐藏着沉睡在湖底的猛兽,欺骗着驻足观望的旅客。
“……是九头蛇的牲口,”朗姆洛回答,声音很小,很虚弱。他顺着史蒂夫手掌的力道,慢慢地把头抬起来,凝视着一派祥和的湖面。怪兽弓着脖子把脑袋探出湖水,与湖边的人类四目相接——“……我们是你的牲口。”
“不,我认为你是我的战士,”史蒂夫的手慢慢下移,越过了脖颈,又一次稳稳地摁在朗姆洛的肩膀,给他那一点点不切实际却又可悲可笑的希望——“所以请你努力去做一名战士,好让我没有理由把你们当成牲口。”
——“那冬兵也就不会被畜生侵犯,你也不必……在场目睹这一切。”
说完,史蒂夫拍了拍朗姆洛的面颊,离开了男人的身边。他使了个眼色,冬兵和猎犬又被铁链牵走了。铁链摩擦碰撞,分不清哪一条牵着的是冬兵,哪一条牵着的是狗。
待到所有声响再度平复,史蒂夫也重新扯过外衣披好,整了整一丝不苟的金发,毫不犹豫地开门离去。
而朗姆洛却还跪在地上,空荡荡的办公室只剩他一个残缺而破损的灵魂。
不,不对,按照九头蛇队长的说法他现在还算不上是人,所以他甚至不确定当下的自己,到底还有没有资格拥有灵魂。
史蒂夫快乐吗?不,不快乐。折磨朗姆洛不是任务的目的,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之一。他不想折磨任何人,或者说不屑于折磨与否,可他距离快乐的目的地还有那么远,他不得不这样做。
他没有返回宴会的现场,仪式对他来说已宣告完结。他把自己整理得一丝不苟也不是为了场外的乌合之众,而是为了去见有别于任何存在的那个人。
他登上了电梯,绕进了走廊,一直行进到走廊的最深处,才用指纹打开了层层封锁的防护门。他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坐在沙发上。
“嘿,史蒂夫。”托尼转过头来,他的手上也拿着一杯威士忌。
“嘿,托尼。”史蒂夫扬了扬酒杯,“今天我也和你一起喝。”
史蒂夫把沙发转到了合适的角度,让他正好能面对托尼。托尼则靠在他的书桌旁,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撑在桌面。他的胡子还是那么精致,酒酿顺着喉管滑下,带动喉结轻微地滚动。
“我不知道和你说这些……到底合不合适,但我对你总是藏不住话。我想我总会说出来的,哪怕那会让你很不舒服。”托尼侧过头,朝史蒂夫笑了笑。
“那就说吧,我听着,”史蒂夫也跟着扬了扬嘴角。不是刚才对朗姆洛的那种假笑,那是九头蛇队长的笑。而现在的笑是史蒂夫罗杰斯的,只面对钢铁侠或者托尼斯达克时的史蒂夫罗杰斯,“反正你也习惯了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托尼抿了抿嘴,稍微斟酌了一下,开口——“这场战争对你我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我说的不仅仅是阵营,也不仅仅是搞坏的那些建筑物什么的……你知道,虽然我也心疼,但能用金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史蒂夫忍俊不禁,点点头。
“我说的……是我们的情感上的,”托尼把目光转回前方,语气沉了下来,“我们一起做了那么多的事,不管那在外人看来是对的还是错的,但我们心里清楚那一切都无可取代。它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的正确与错误,而在于它让参与者之间缔结了深厚的情谊,而这一场战争……它伤害了我们。”
没有多少人能拿枪对着与自己并肩作战过的队友,也没有多少人愿意承受这份情谊的崩塌与碎裂。那种因外界的力量迫不得已兵戎相向的纠葛与愧疚,让他们的心灵受到比肉体更严峻的拷打。
“我很受伤,我承认,我相信你也是。”
托尼的声音带有一点点烟嗓的味道,史蒂夫知晓这声调从玩世不恭变得稳重成熟的经过。钢铁侠的意气风发随着一场场战争的爆发而磨蚀损毁,到了内战结束,史蒂夫只能从中读出无奈与消沉。
“我知道你不得不这么做,巴基是你的朋友,是你那个时候的一切以及现在与过去唯一的牵连,这段日子我一直试着理解你的想法,我想我理解了一些,尽管我始终做不到完完全全地感同身受。”托尼说得很诚恳。
史蒂夫的回应也很诚恳,“你不需要,托尼,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错,”托尼忽略了史蒂夫的回应,凝视着杯中仅剩一半的威士忌,又抿了一口,“我没有设身处地地为大家着想,这是我的局限性。我让事情失控了……又一次失控了。我很抱歉,史蒂夫,我非常、非常抱歉。”
史蒂夫咽了口唾沫,没有看向钢铁侠。杯中的橙黄色的酒酿剔透晶莹,光线透过玻璃杯,在反射着金属色泽的地板上打下一块明媚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