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助跟着真田健太郎一起离开,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已经要开始学会面对成人们的社交了,他们走后,小院子里回复平静,手冢国光和柳莲二两人,一个站在真田的门外,另一个站在庭院里。柳莲二眯着眼睛看着手冢国光,似乎刚才在这里质问自己的那个手冢只是幻觉而已,此刻,手冢国光的表情是那么专注,仿佛此时他的世界只有弦一郎一般,柳莲二的心情五味杂全,他呆呆的站着,原来在不知不觉当中,弦一郎已经跟他越来越远了。
柳莲二看着他的身影,有些倔强,但却又很坚决,柳莲二睁开双眼,露出一双茶色的眸子,他轻声说道:“为什么?”
手冢国光脸上的表情回复成一惯的冷淡漠然,柳莲二见他迟迟不开口,再次开口说道:“他是立海大的皇帝,怎么能在人前示弱。”
手冢国光直视着柳莲二,眼神里微微带了些诧异,他想了许久,才说道:“也许对于你们来说,他是立海大无坚不摧的皇帝,但是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同样有喜怒哀乐的平凡人而已,他背负不了你们那么多的期望。”说这番话时,手冢国光的心似乎被狠狠剜了一刀,里面的这个人,究竟有多少次像这样独自来承担痛苦。
柳莲二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你很懂他吗?你只是一个外人而已。”
手冢国光目光冰冷的看着柳莲二,说道:“也许我是不懂他,最起码我这个外人,会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向他伸出援手。”
柳莲二愤怒了,始终在背后默默支持弦一郎的人是他才对,这个什么也不懂的手冢,是站在什么立场对自己说三道四?
手冢国光看着柳莲二阴晴不定的表情,他说道:“柳君,承认吧,你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真田,你从来不知道他需要什么。”
面对手冢国光如此尖锐的指责,柳莲二一时显得有些狼狈,他抿了一下嘴唇,直视手冢,沉声说道:“你知道他需要什么吗?”
手冢国光向上推了一下眼镜,答道:“最起码我知道他现在需要一个人替他分担悲伤。”
柳莲二唇角轻轻向上勾起,那虽是一抹微笑,个中苦涩的滋味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们总归是不一样的,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再也无法追回,柳莲二最终还是离开了真田家,他到底不是手冢国光,现在的他,还没有办法想象如果看到悲痛的弦一郎时,自己该要怎样面对。
柳莲二走后,小院子里更加安静了,微风吹来,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真田家的宅院占地面积很大,有中庭的花园相隔,外面会堂里僧侣们的颂经声,并没有传到后面这个小小的院落里来,现在这个小院子里只剩下手冢一个人了,手冢依然在真田的房间门外等着他,一直到暮色昏沉,整个庭院被染上一层朦胧的金黄色,手冢不知自己等了多久,直到纸门后面传来脚步声,接着,‘哧啦’一声,纸门被人拉开。
手冢国光看着眼前出现的真田弦一郎,夏日酒红色的夕阳将真田刚毅的轮廓渲染的有些模糊,不过那双满是悲伤的眼眸却让手冢心中一紧,手冢国光情不自禁的走上前,他站在离真田很近的位置上,轻轻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想说的话却硬生生的被哽在喉咙里,他只能紧抿着薄唇,看着真田弦一郎的眼睛,说道:“我等你很久了。”
“让你久等了。”真田弦一郎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手冢的耳旁响起,因为长时间没有休息,真田的精神显得分外憔悴,他看着手冢,轻轻喊道;“手冢。”
手冢国光望着他,眼睛里带上了一抹温柔,他答道:“我在。”
真田低下头,说道:“对不起。”手冢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低下头,他摇了摇头,终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中。
真田弦一郎说道:“谢谢你一直愿意等我。”
手冢没有说话,似乎做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向上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镜,然后跨进真田和室的卧房里。和室里并没有开灯,里面一片暗沉,真田走到和室中间跪坐下来,在他旁边的矮桌上还摆放着一只白色的信封。
手冢转过身子来轻轻的掩上纸门,屋子里的光线一时之间更加昏暗了,他看着呆坐着的真田弦一郎,此时的他,像是一具雕塑一般,手冢走过去,在真田对面坐下,他静静的说道:“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很抱歉让你一个人面对悲伤。”
在灰暗的环境中,一直沉默的真田突然开口;“手冢,我昨天在后面的道场里看到爷爷了,他就站在那儿,仍旧是先前的那个样子。”
手冢哑然,他看着真田弦一郎,不过屋里的光线不太好,真田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手冢国光说道:“是因为没有见到最疼爱的孙子,真田爷爷也不舍得就这样离开吧。”
真田的身子动了动,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些焦虑,他说:“父亲说他老人家一直在等我,可是最终却没有等到我,爷爷他一定很失望吧,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回来呢……”
面对手冢国光,真田用没有声线起伏的语音喋喋不休讲述着关于真田弦右卫门的事情,手冢安静的面对他,他知道真田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可是他仍然有些担心,他眼前不断闪现出真田平时的模样,手冢看着真田被隐藏在阴影下的脸庞,那张脸上满是懊恼和悔恨,手冢无法对着真田说出人死不能复生的话,在黑暗里,手冢伸出手指触碰到真田的脸上,这时,他的手指摸到一片湿意,原来在不知不觉中,真田早已经泪流满面了。
“手冢,手冢……”真田低声不停的昵喃着手冢的名字,手冢再也忍不住了,他连忙探身过去,紧紧的抱住真田,在他耳边轻声喊着;“我在,弦一郎,我在这儿。”
“我很难受。”真田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真田的头死死的抵在手冢的胸膛上,一直强忍着的情绪全部宣泄而出;“为什么没有早点回来呢,明明心里预感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手冢国光跟着他一起心痛,在黑暗昏沉的和室里,他只能不断的轻轻抚摸着真田的后背,以此希望能减轻他心中的悲痛。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4 章
这是神奈川开往北海道的新干线,因为已经是深夜,新干线上的乘客们都已经入睡了,只有在最后面的那排座位上还坐着两个高中生和一个小学生。
手冢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左助,以及靠窗坐着的真田,几个小时前,他陪真田取走了真田家放在会掌里的真田弦右卫门的骨灰,然后带着真田左助一起搭上前往北海道的新干线。
真田弦右卫门遗言死后的骨灰就地抛洒,但真田家在以前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真田家的子孙就算是死后也要进入真田家的家庙里,在真田家族各位长辈的坚持下,真田弦右卫门的骨灰仍旧摆放在家庙里。
而真田弦一郎却从会堂里取走骨灰时,会堂里只有真田左助,左助并没有阻止他们取走骨灰,他跟着取走骨灰的真田弦一郎一起离开了真田家。
真田弦一郎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他一直望着漆黑的窗外,列车的玻璃窗上倒映着他疲惫的神情,左助安静的坐在中间的座位上,他抬头看了一眼真田弦一郎,然后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他的手,从他有记忆以来,家里永远都是冷冷清清的,严肃的祖父母和年轻的父母大多数都在日本以外的地方,十岁的孩子对死亡的概念还有些模糊,当知道那个一直陪着他的老人离去时,他隐约想起,有一天,身边其他最爱的人,说不定也会像这样突然消失。那一瞬间,他心里充满了恐惧,有心想要问大人们,可是大人们有的坦然有的悲伤,大概唯一会跟自己解惑的小叔叔,却将将关在卧房里不愿出来。
左助打破了沉默,他拉了拉手冢国光的衣袖,喊道:“国光哥哥。”
“什么事?”手冢国光低下头看着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的左助。
真田左助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稍稍犹豫了片刻,左助还是问出了一直困扰在自己心里的问题,他说:“有一天,我也会跟曾爷爷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吗?”
左助的问题让手冢一怔,坐在里面的真田明显也是听到了左助的问题,他动了动身子,但是脸仍然朝着窗外的方向,手冢愣了一下,随后对左助说答道:“当然,我们都会。”
左助眨了眨眼睛又问;“那为什么还要存在呢,反正都是要消失,那么之前的存在岂不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听到左助的问题,手冢一言不发,左助见手冢没有回答,便也将脸转到窗外。
新干线已经停在沿途中的一个小站里,车厢里有几个人提着东西下车,紧接着又有几个人上车,几分钟后,新干线重新启程,手冢国光从刚才开始,一直在思考左助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满脸严肃的的看着真田左助,说道:“左助君,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对于你所提出的问题,我们的思想家们也曾苦思冥想过,所得的答案也是五花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