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离对此毫无反应,只是详细地问了问遖宿军的各种情况,就让来人退下了。
执明明知道慕容离可能不想说这个,可是憋在心里实在难受,最终还是忍耐不住地试着开口:“阿离,天璇国主……”
“嗯?”慕容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执明立即顿住,把未出口的话当机立断地咽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遖宿会来?”
慕容离仿佛没听到执明开始的未尽之言,解释道:“毓埥退兵守在玉衡故道,我就知道,他是为了这时候赶来王城。”
“那……”执明愣了愣,道,“咱们打得过吗?”
慕容离放下手里的军报,认真地看着执明:“王上,你知道我给你的那柄剑,是什么来历吗?”
“天子剑?”执明想到在天璇国主王城时慕容离和顾十安的对话,猜测道。
慕容离点头表示肯定:“对,唯有真龙天子可掌此剑[注],王上带着此剑去迎战,必定所向披靡。”
“本王……”执明习惯性地想说,自己其实并不很想角逐天下。
慕容离却不等他说,直接打断道:“明日让莫戟将军带人占领天璇王城,准备迎战。”
执明愣住,茫然地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在角逐的路上了。
军队已出,战争已始,天璇国已经没有君王。
只能走到底。
“好,”执明迟疑片刻,应道,“本王过会儿去和莫戟说。”
慕容离微微颔首,而后道:“王上不必忧心,过几日,会有人来助我们。”
“谁会来?”
能来的,自然只有慕容离的人。
而他还没有在明面上用的人,只有白贲和戚将军。
进到天璇王城不久,毓埥的兵马就到了附近。慕容离从城门另一方向迎进了白贲,戚将军却不见。
“他在毓埥后面。”白贲言简意赅。
慕容离了然,连忙请白贲入城。
执明第一次见白贲,但慕容离已经交待过他的身份,所以初次见面,执明的态度就恭敬非常。
如果太傅翁彤在此,看见执明竟然能对人如此有礼,再想想自己的待遇,大概得气个半死。
白贲模样还是没变,白衣如常,纤尘不染,衣袂翩然,手中一支玉箫,恍若仙人。
看见他,执明总算能理解慕容离身上那谪仙一般的气度从何而来。
他不禁想,如果阿离没有经受亡国之乱,现如今的模样,是否就和此人一样?
出尘脱俗,温润如玉,而不是艳烈红衣下清冷的孤寂。
眼下还没有迫切的仗要打,城里的人除了士兵侍卫,都没有穿铠甲。慕容离也是一袭广袖长袍,朱红依旧。
白贲与他站在一起,赫然是两种风格。
执明在一旁看着,还是觉得,自己的阿离最好看。
不过装束之类都是小事,最要紧的,还是不远处的遖宿大军。
白贲到天璇之后,执明明显可以感觉出来,慕容离一直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不少。可能是终于有个能够安心依靠的人,他就不必时时刻刻不敢大意。
意识到这一点,执明有些失落。
阿离在他身边,从来都不能安安心心。
“天权国主。”白贲突然叫了执明一声,执明赶紧收起一腔乱七八糟的想法,上前听他说话。
白贲望着执明,温和地笑道:“阿黎在天权之时,承蒙国主照料,白某在此谢过国主了。”
执明忽然紧张起来,明明眼前的人只是笑着,他却感到一股压力。
好像,如果说错一个字,就会犯下大错似的。
“阿离很好,”执明想了想,道,“只要阿离愿意,可以把天权当作第二个家乡。”
白贲似乎为此言愕然,偏头去看一旁的慕容离,见慕容离只是轻轻看了执明一眼,便也不再谈论此事。
清闲的日子并不长久,数日之后,毓埥的大军就试图攻城。但是莫戟已经从慕容离那里得到不少消息,做了万全的防备,一点纰漏也没出。
遖宿远道而来,粮草有限,需要后路兵马运送。然而戚将军的人早已拦在那里,严丝合缝,半点可乘之机也没留。
慕容离这一手十分决然,简直就是要把毓埥往绝路上逼。
毓埥志在天下,可他的野心到底还没变成暴虐,眼看着数十万将士日渐难以维持,天璇城门久攻不下,粮草之路久打不通,他没有别的办法。
在天璇王城见毓埥时,慕容离仍然是一袭长袍,艳烈如血,行动见衣袂翩然,浑然不似一个运筹帷幄的谋士。
这样的人,袖中不应该笼着风花雪月吗,为何非要游走于杀伐之间?
毓埥看着许久不见的慕容离,感叹道:“你若只是一个乐师,大概更合适些。”
慕容离抬手请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可惜,我不是。”
毓埥笑道:“是啊,你想做什么都能做好,上至君王,下至乐师,倒不必局限于一样行当。”
这话姑且可以算作一个恭维,但慕容离置若罔闻,直道主题:“你来见我,有什么话要说?”
毓埥不愧是一人之力威胁了钧天四国的君王,哪怕到了这时候,还能若无其事地笑着道:“叔父,相煎何太急?”
慕容离回视于他,目露冷意:“原来你也知道。”
既然知道,就不该试图驻军瑶光附近。
这句话,慕容离没有说,但毓埥立即就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暴露,却神色不改,仍然笑道:“总得让我有点放心的余地。”
冲他这份处变不惊的魄力,慕容离心里也暗叹了一声,若执明有这个本事,自己就不必操这些心。
那该多好。
慕容离脸上仍然是覆了薄冰一般,丝毫不为所动:“我说过,别碍我的事。你有胆子对瑶光下手,就该想到我会做什么。”
毓埥终于收敛起一直挂着的笑容,正经坐起,认真道:“我没有对瑶光下手。”
慕容离:“你只是没来得及。”
这倒是真的,毓埥再怎么会狡辩,也不可能在这件事上瞒过慕容离。
“那你想如何?”
慕容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说过,犯我瑶光者,其罪,必诛。”
可以忍的,都已经忍过了。
可以谅解的,都已经忘却了。
只故国疆土,是心里唯一不能侵犯的底线。
血缘亲情?
那也没用。
毓埥拔剑而起,慕容离自然不会毫无察觉,当即执箫应战。
剑光箫影,红衣玄甲,闪忽其间,难分伯仲。
二人在殿中打斗,不可能避过惊动殿外的人,不过片刻,外头马上涌进来一群,自然都是慕容离的人。
这种情况下,没有哪个傻子会坚持什么一打一的原则,众人齐上,加之慕容离武功并不比毓埥弱,很快就把毓埥制服。
在外面跟白贲说话的执明此时已经收到消息,慌慌张张地跑到了事发地。
白贲跟在他身后,看着执明慌乱担忧的样子,眼中兴味颇足。
他知道慕容离的能力,因此毫不担心,但是这个天权王的反应,可真是不一般。
“阿离,”执明冲进殿中,一眼看到站在人群前方的红色身影,几步奔到他面前,“你可有受伤?”
慕容离轻轻摇头:“没有。”
执明焦急地翻起他左手臂的衣袖:“这道旧伤呢?”
慕容离不说话,任他察看,显然是没有受伤,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执明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的阿离是一根头发也没缺,才腾出一点空当看了看被按在身后的人。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对这个胆敢行刺阿离的人开口责骂几句,毓埥已经先他一步出声,惊叫道:“星铭剑!”
执明腰间配戴着的,正是星铭剑。
毕竟是慕容离送的,而且出战之前,慕容离也说过,配戴此剑,所向披靡——虽然这话不知道靠不靠谱,但执明是绝对不会忤逆的。
毓埥恨恨地盯着慕容离:“你把剑给了他!”
慕容离微微推了一下执明,让他站到一边,自己走到毓埥面前,蹲下来看着他:“那又如何?”
毓埥双目赤红地瞪着慕容离,怒意弥漫,像是要发疯似的。不过他就是真发了疯,那也没什么意外的,追求了这么久的东西,眼见着唾手可得,却功亏一篑的滋味,足以逼疯一个人了。
慕容离长箫一点,把毓埥手里的匕首打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这是我为瑶光择定的明君,我会助他夺得天下。”
“你疯了,”毓埥狠戾地瞪着慕容离,“凭什么,凭什么他能得你相助?”
慕容离微微一笑:“因为他愿意。”
因为他不愿意,所以我从天权离开,不去打扰他的赤子之心。
因为他愿意,我把天子剑给他,替他谋划布局,陪他征战天下。
他愿意,我就愿意。
说完这句话,慕容离不再理会毓埥,起身对执明道:“王上,遖宿军如今群龙无首,正好一举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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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到了这个地步,再拿不下遖宿,那就真是荒谬了。莫戟带着人一出手,加上戚将军后方策应,遖宿本就粮草短缺,毓埥被擒后更是士气大跌,顺顺利利就被莫戟击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