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镜向后伸了伸懒腰,抬手微微拨弄了吴邪柔软的发,“以前喜欢过阿宁,又爱过一个你,往后再碰到的人,跟你俩比起来,总是略逊三分。所以,活着挺孤独的……就这一点不好,真就这一点不好。”
吴邪脸色微微一黯,一头扎进他怀里,“……我希望你会遇到一个,比我好很多很多,可以体谅照顾疼爱你的人……最好是个姐姐样的好女人,那样,我才不会担心……也不会嫉妒。”
“哎,关键不是没人看的上我么。前科太多学历不高……三十多岁差不多就要步入残疾人行当……我也不能耽误人家好姑娘不是。”
吴邪听着,心里一阵刺痛,握着黑眼镜的手不由自主攥了紧。
“瞎子,回家吧。”
黑眼镜的身体一抖,朝他装傻,“回什么家?”
“……回去吧……回去吧。”
黑眼镜懂吴邪的意思。他们已经再无可能,所以,他不必再逃了,他可以回去了。那里有他熟悉的一切一切,他还年轻,还可以在家乡重新开始。
只是,何必呢。
他对吴邪,只怕一辈子都会是意难平,面对吴邪时,自制力更是可控的有限,这样的两位凑集到了一座城市,又怎能忍得住不重修旧好。平心而论,他做不到。
回去,他始终是个潜在的威胁,只怕又会伤了太多人的心。
黑眼镜摇了摇头,吴邪看出了黑眼镜的拒绝,低下头不再多说。
再度翻上黑眼镜的身体,吴邪吻他咬他感受他,把黑眼镜小腹上的伤疤吻出了一个大大的红印。
“我之前特意去医院问过……你的这个遗传病,虽然没有办法根治,但可以用激素克制。激素的钱虽然贵,一般情况下还是付的起的,所以……当你遇见了能跟自己走下去的人,就不要说自己会瞎了,不会瞎,不会的。”
黑眼镜用力揽住了他。
“瞎子,小腹的这道疤……”
“我要说是削水果一个没拿稳,不小心捅进去,你会信么?”
吴邪眼里笑出了泪,“当我三岁小孩儿,这么严重的疤……”
“都是过去的事啦,以后也不会再有这些事了。你个臭小子不用担心我。祸害活千年,我还没活够,起码在没看到你抱孙子之前,我不能死……我得活着见证……算了,你若是有一点发展不好,我下一秒就要跳出来把你带走,谁我都不管了。”
带着我走啊。
黑眼镜将吴邪的乱发捋顺,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别胡思乱想了。我就是撕破了脸要带你走……你难道就会跟着我跑么?”
吴邪脸上浮起笑意,“不会。”
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现实赋予了他太多责任与义务,他不可能跟着瞎子抛下一切,远离喧嚣,做逍遥快活的神仙眷侣,瞎子做不出,他亦做不出。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我们重逢,能看见你现在的一切按部就班的发展,我已经很开心了。我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不会破坏你的家庭的。你……不要因为我的原因,跟家里过不去。”
“闹过一次就够了。他们受不了,我也受不了。”
“真是长大了。”
“以后,还会再见面么?”
“……如果以后我有了儿子,努把力,没准我们就是亲家,这样,或许在婚礼现场,还能见一面。”
“现在可不流行包办婚姻这一套……不过……算了,加把劲,好姑娘总会有的。”
“嗯。”
两人从床上直起身坐着,再度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隔壁的交合之声依旧不绝于耳,黑眼镜忽然呼吸紊乱的笑了,“吴邪,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你说,我做你儿子,好不好?”
吴邪敲了黑眼镜一个暴栗,有些不满,“胡说些什么。”
黑眼镜突然心有所感的看着他,抱了抱吴邪,“没事,我就随口一说。”
这辈子没活好。
他一辈子或许都见不到吴邪当父亲的模样,而自己自始至终,也不曾拥有过父爱。这两样于他,都是可望不可即的缺失。其实他还很健康,也有充足的体力支撑自己活下去,只是还是会忍不住的想,想自己的下辈子,吴邪应该也还很年轻,或许他还能够到吴邪家里,做他的小儿子,陪他走完下半生,给他养老送终。
这样,也算对得起自己年少时发的偏执且傻的誓言。他已经做不到一生一世待吴邪好了,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够陪伴得了吴邪的一生一世,哪怕换个皮囊,换段人生,一切从头再来。
他有预感,从小就有预感,自己活不长。
这种幼稚的话,黑眼镜自然不能当着吴邪的面明说。
所以他只是想想,在想一个很小的自己被吴邪抱在怀里宠,笑的一脸灿烂。
不再亲吻抚摸对方,他们各自进了盥洗室洗漱,躺到了床上。黑眼镜问起了关于吴邪女儿的趣事,打开了吴邪的话匣,两个人嘁嘁喳喳的嚼舌头,天南海北的聊,吴邪一直努力保持着亢奋的精神,到底没能抵得住身体的疲劳,凌晨三点左右,他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黑眼镜没有叫醒吴邪。
吴邪在六点就要醒,要去赶前往T市的火车,他还有相当漫长的一趟旅行要走,自己又怎么舍得因为彼此的相会而耽误了他的行程。
于是黑眼镜在黑暗情况下,盯着吴邪熟睡的影,抚摸他。
从漆黑的一片,看着对面的窗帘透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光,瞳孔因为光芒瞬间缩小,手也跟着颤抖。这一次,是真到头了。
他一夜未睡,看了吴邪一夜。
看饱了,看够了,也就不必再看了。
吴邪的表铃响了,那是小婴儿稚嫩的笑声。
黑眼镜闭上了眼。
五十四、后会无期
吴邪从一场荒谬而冗长的梦中醒来,睁开双眼的片刻,梦境尽数消散。头昏脑涨的从床上坐起,吴邪盯着铃声传来的方向愣神。思绪与现实搭上了线,他迷茫的扫了扫四周,迎着黯淡天光眯起了眼,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
瞎子还在他身边。
他没有走,只是侧身背对着他,身体随着呼吸有规律有节奏的起伏。然而因为太瘦,背心甚至不能被肌肉完全撑起,只好松垮的包裹着,独立出一个孤零零的瘦削背影。
吴邪见状,苦笑着躺回床,翻身面对瞎子的背影,轻轻搂抱住他。
他在醒着。
瞎子的肌肤在吴邪触碰的一瞬已然控制不住的紧绷,连呼吸都跟着有了断点。
嘴角微微扬起,吴邪并不愿意拆穿瞎子的伎俩,只是贪恋的揽着他,感受着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瞎子的背上弥散,回想着每一个,他曾经拥抱他的过往。
表铃的再次作响将吴邪生拉硬扯拎回了现实。他松开手,缓缓离开瞎子温热的身体,温柔的望着他的侧颜,为他盖好被。吴邪站起身晃晃悠悠赶去盥洗室洗漱,用凉水一次又一次冲刷着自己的脸。勉强整理出一副人模狗样,他出了盥洗室,开始整理行李。由于携带的物品数量极少,不出十分钟,吴邪整个人已经调停妥当,此时离他出发前往火车站还有一段时间,吴邪犹豫了一瞬,认命地再度走到床边,审视着瞎子,瞎子还在以他起床时同样的姿势侧躺在床,背对着他。
将宾馆的押金单放到了床头,吴邪看着瞎子的背影,吸了吸鼻子,从公文包中掏出一把钥匙——他预谋已久,一直随身携带,要留给瞎子的钥匙,放在了押金单上。思忖片刻,吴邪打开钱包,取出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用床头柜上的茶杯作为照片支架,将照片立在钥匙一旁。
感觉自己似乎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给瞎子,吴邪恍恍惚惚站起身,又轻飘飘地在瞎子身旁轻手轻脚坐下。
他看着瞎子。
瞎子就这样单薄而孤独的躺在他面前,吴邪提不起一丝气力探身去抚摸他的肩膀,因为自己的手心正在感受着猛烈而锥心的疼。
他们昨晚说了那么多,他还是不清楚如今的瞎子,是在怎样的活。他没有把自己摆在一个多重要的地位,可是他想,瞎子还没有被修补好,他走了,瞎子又会有多久,才能勉强像现在的自己这样,看不出什么缺处,平平稳稳的活下去,像他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一样,脸上写满了快乐,眼底看不见忧愁,飞扬跋扈,不可一世,顾盼生姿,神采飞扬。
瞎子在他面前,始终努力想显现出几分往日光辉,可是他太累了,举手投足都是厌世的疲惫。他们昨晚处于一种极端亢奋的状态,天南海北胡吹乱侃,吴邪就算看出了一些端倪,心头的疑虑也被那些足以以假乱真的往日姿态轻描淡写轻而易举的掩盖过去。
可是早晨醒来,迷乱的热情消退,露出了真实,他终于直面了瞎子的难堪。
瞎子现在,似乎只是孤独的为了活着而活着。在他身上,吴邪看不到任何希望与未来,他身上曾经鲜艳的一切,都消失了。
曾几何时,瞎子是他的唯一,他是瞎子的一切,瞎子想让他,在世俗中过得更好,所以他走了,不带有任何留恋。
他死去活来的,按照瞎子的预想,活过来了。可是瞎子呢,他却从来没有按他的祈愿,快乐平稳的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