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镜笑了,将吴邪往身上颠了颠,“风大,说太多容易灌风,好不容易病快要好了,你这是还想继续病下去?”
“你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以前跟你说过,现在还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对你的屁股没兴趣。”
吴邪有轻微的恼怒,“你别给我岔开话题,你回答我!”
黑眼镜继续自顾自的喃喃自语,“我知道你会说亏欠什么的,不亏欠。你从来就不欠我,是我欠你太多。”
“瞎子!”
“嗯。”黑眼镜轻轻一笑,拍拍吴邪的后背,继续往前走。
没有得到丝毫回应的吴邪在黑眼镜背后满腹牢骚,雪下的愈发大,雪花透过衣领钻进了他□□在外的脖颈,吴邪冻的哆嗦,下意识将黑眼镜搂的更紧。
黑眼镜吸吸鼻子,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欢快。“吴邪,我给你唱首歌吧。”
“嗯,什么歌?”
“傻小子,听着就是了。”
即使明天早上
枪口和血淋淋的朝霞
让我交出自由、青春和笔
我也绝不会交出这个夜晚
我绝不会交出你
黑眼镜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着这一段,吴邪在他背后,十分沉默。天气寒冷,在瞎子的歌声里,吴邪的周身泛起了热。这是瞎子用北岛的词给他写的歌,暴雨中他对他唱这首歌,风雪里,他还对他唱这首歌。瞎子不明说,但是他用歌曲告诉了他一切。吴邪心满意足闭上了双眼,至此安心,再不再畏惧这严寒。
黑眼镜继续为吴邪唱着,步伐却慢了下来,一步一步走的艰难,后背不受控制弯了下去,在后背上的吴邪身体便跟着拖了地。在吴邪发出惊讶的声音之前,黑眼镜停在了一个电线杆旁,深呼吸。他单手支撑扶着电线杆,吴邪依旧稳稳的被他另一只手托住,牢牢挂在他的身上,两臂温柔的缠绕着他。
吴邪的手背上落下了几滴不明液体,他有些担忧发出疑问,“瞎子?”
黑眼镜的声音断断续续,哑的异常,“岔气了,被风吹一脸鼻涕,背你背的也累,我休息一会儿。”
吴邪将自己羽绒服里装着的纸巾递给黑眼镜,准备跳下身,却被黑眼镜拦住,“估计背你的时候也出了一身汗,别下来了,再把病吹严重就不好办了。”
“好。”吴邪木讷的点点头。“赶紧输完液回家最好,不能吹风,明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我不能病。”
恍惚之中吴邪似是听到了黑眼镜的一声呜咽,然而声音太过飘渺,转瞬之间他的注意力又被周围静谧的雪景吸引,不去注意那一点微弱的异常了。
黑眼镜休息够了,又背着吴邪前行。
风吹干了他脸上了泪痕,只剩苦涩的疼。
背着吴邪往前走,每一步都是千斤坠顶,一塌糊涂。他的理智欣然接受了自己安排好的一切,而身体和情绪全面崩盘,不接受任何吴邪离开的讯号。眼泪被风吹了一脸,多年压抑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他强忍着痛苦不发出声,不想让吴邪发现他的一丝异常,可是身体毕竟摇摇欲坠了。撕心裂肺的痛苦折磨着他,终于抽干了他的力气。可他就是爬,也要把吴邪送回家!毕竟如果没有他,吴邪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明明是家族里最受欢迎的小王子,现在跟着他吃糠咽菜不说,在寒风里病得哆哆嗦嗦,无家可归。
他爱他啊,可是这种爱变成了伤害。
如果两个人都是一无所有就好了,那么他们的前方也一定不会比现在的一切更糟。可事实上是,吴邪拥有的太多,即便他想割舍,也难以摆脱。
他没有妈,没有家。
而吴邪拥有他曾经想拥有过的一切。
如果再坚持,吴邪还会失去什么呢。
先前已经狠下心逼迫吴邪离开他,而这次下这个决定,再没有之前的干净利落,他不过是个凡人,吴邪在他的心尖儿放着,几次三番割了又割,吴邪的面目模糊了,他的心也千疮百孔了。几日前逼迫吴邪离开,在他最心底不足为人道的期许里,他想他们会在某一天重逢。他们确实重逢了,仅仅相差了一天,用他最不愿见到的方式,看到了最惨烈的结果。
他知道,这次之后,再也不会有那个在楼道里傻傻坐着等他的吴邪了。他用言语激过他一次,又用行动伤害过他一次,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吴邪就是再傻,也知道他的决心了。虽然,他心不甘,情不愿。
可是,想到他能给吴邪的微乎其微,那些主观的悲哀与不甘又被一股强烈迫切想要见到因为他的离开给吴邪带来美好人生的欲望轻而易举的压制下去。
他是吴邪的偶然,不是吴邪的必然。吴邪至今都对美好的女性抱有着浓厚的兴趣,因此他想,吴邪总有一日会遇到一位他喜欢,同时也喜欢他的好姑娘,为他的生活锦上添花,他们会生儿育女,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作为吴邪生日礼物的那首歌,被他再次唱给了吴邪。他想给吴邪一直把那首诗唱下去,他也不想把他最爱的吴邪交给任何人,柔软的温暖的爱笑的他的吴邪。就让这首歌永远的未完待续,一切戛然而止就好。
诗句已然成了对他最大的讽刺,可这一切,都是他想对吴邪说的,真心话。
黑眼镜往前慢慢走着,那些以为被他忘记的过往又重新浮现上来。他以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可从两人真真切切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开始还不到三年。而这三年,或许早已透支了他同吴邪的所有缘分。也许两人这辈子相处的时间,也就这么长,时间到了,就该散场了。
往后他拥有的,只有回忆,怎么能轻易烧的一干二净?毕竟,这是他出生以来收获的,最珍贵的宝物。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吴邪家。
吴邪下午在困顿之中,并不知道黑眼镜把他领到了火车站,也不知道黑眼镜花了大价钱弄来两张黄牛票,使得二人可以挤进通往家乡小城的火车。
吴邪醒来后,他们已经回到了自小长大的小城。银装素裹的小城显出了与以往不同的新气象,饶是黑眼镜也觉得有几分陌生,更不用提至今大脑昏昏沉沉的吴邪。
吴邪大概还以为,他们还在H市的街上,要去过只有两个人的惨不忍睹的新年。然后一同迎接新年的第一天,一起度过对黑眼镜而言,十分重要的一天。
吴邪家里还是灯火通明的,一年前的他被吴邪生拉硬扯拽到这里,看着那个泛着晕黄灯光的温馨小家,他因为母亲去世而痛苦不堪的一颗心也得到了短暂的抚慰。
那时候他想,如果可以真正成为了个温馨小家的一份子该有多好。
而一年后的经历告诉他,当初的愿望都是奢想。
这个家庭永永远远不会有属于他的地位,吴邪的伴侣,不应该是他这样。
甚至于因为他,这个小屋可能再不会有人烟的温暖。
如果除夕夜里,离家出走的儿子回家,父母会将失而复得的儿子赶出家门么?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给他心中的岳父岳母送礼物了。
他背着吴邪上楼,一步一个台阶走的缓慢。他带吴邪走的是紧急通道。紧急通道是鲜为人走的,吴邪坐惯了电梯,根本不会对紧急通道有丝毫印象。
吴邪在台阶的颠簸中苏醒,“到医院了?”
“嗯?”
“背了我一路……一直没休息啊……放我下来吧,咱们歇一歇再上去?我身体没那么虚,能走。”
“不,背着你挺好。”
吴邪在憨笑几声,怅惘地蹭蹭黑眼镜的脖子,一时之间什么也不愿意多想,单是闻着黑眼镜身上的味道,他就可以抚平心里的一切隐忧与苦痛了。
“是因为今天是除夕么,感觉不是平常走的路。”
“人少,换地方了。”
“呃,看着倒挺像家属楼的。”
“没事,别担心,卖不了你。”
吴邪点点头,思路在此刻切换到自己的父母,无言的痛苦涌上心头,吴邪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不再想了。
黑眼镜深呼吸着,步伐稳健。痛楚与不甘都在寒风中风化,现在的他很平静,咬着牙走到十楼,黑眼镜将吴邪放置在十楼的楼梯口,弯着腰喘气,“他妈的,累死老子了。你先在地上坐一会儿,我去叫护士。这儿待着别跑。”
“好。”
黑眼镜深深呼出一口气蹲下身,与头发杂乱面色苍白脸颊瘦削不堪的吴邪对视,他无不慈爱而欢快的将吴邪揽入怀中,“很快就会病好啦。一切都会步入正轨。”
吴邪也跟着轻声笑了,带着火热气息噙住他的唇。黑眼镜占领了主动,将吴邪死死顶在门上,放肆的掠夺者吴邪唇齿间的气息。
一颗心因为即将到来而好日子而砰砰直跳,在他的吻里,送着对吴邪满心的祝福。他知道吴邪很快会变得面色红润,生机盎然;也知道他会英姿勃勃的出现在研究生入学的见面仪式上与身旁的姑娘的谈笑风生;他的亲人亦会因为他的归来而感到欣慰,吴邪亦不会像他一般,对亲人抱憾终身。
一切都不会改变的。
我的好吴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