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磊反应过来——这厮还想下山去住个几天。他笑了笑,伸手扒开方兰生背上的包袱,扔到一旁站着的白豆怀里,一边拉过方兰生的胳膊往外走,一边道:“太阳落山了才好玩。”
白豆瞧这状况,识趣地抱着包袱进了屋。
晋磊什么下人也没带,拉着方兰生一路到了山下,山脚处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正埋头吃草。
“就一匹?”方兰生瞧了眼,那似乎是晋磊惯常骑的那匹,名叫扶翼。
晋磊耸耸肩,“忘了提前吩咐他们牵匹马下来,这还是我方才骑回来的。”
尘微山虽算是在北都境内,但实在偏远,离城中心还有一段距离,要是光靠两条腿走过去,怕是走到深更半夜都到不了。
方兰生眼珠子一转,麻溜地翻身上马,一手拉紧了缰绳,低头对晋磊笑嘻嘻道:“你有轻功我没有,所以只能委屈你了!”尾音落下,生怕晋磊把他拽下来,方兰生两腿夹紧了马背一喝,准备逃之夭夭,谁知那马却纹丝不动。
晋磊两手抱胸,斜倚在身后的树干上,唇边衔了一丝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方兰生尴尬得脸红,两手勾出缰绳狠狠甩了甩,扶翼还是一动不动。眼角余光瞥见黄昏下晋磊一副看好戏的脸色,方兰生又急又气,抬起屁股又重重坐下,两腿也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手里不断摆弄着缰绳,奈何扶翼就是雷打不动,只偶尔小幅度地前后挪一挪位置。
晋磊看他一抬一坐越发使劲儿,笑着道:“伍大夫开的药已经没了。”
方兰生乍一听还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奇道:“那又怎么?”话说着,在马背上上蹿下跳的动作半点未停,屁股被撞了几下,方兰生就反应过来了,脸上火烧似的,一咬牙伸手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
“别——”晋磊阻止的声音才冒头,扶翼已经长嘶一声,两只前蹄提起举得高高的,脑袋晃来晃去,而方兰生被突然倾斜的马背一颠,连缰绳都拉不稳,摇晃着从马背上摔下来。
晋磊眼疾手快地接住他,抱了个满怀。
方兰生惊魂未定地搂紧了晋磊的脖子,看向癫狂般打着转的扶翼,心有余悸,一手抚着心口叹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这什么破马!一点都不听话!”
晋磊笑出声来,挑了挑眉,“千里良驹,被你说‘破’?”
方兰生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晋磊胸膛,晋磊微微松了松手,他便顺势从晋磊怀里下来,绕到晋磊身后偷眼看不断嚎叫的扶翼,怯怯道:“你这马疯了,换一匹吧。”
晋磊好笑地侧头看他乌黑的脑袋,“别人要是拍你屁股,你也得受惊。”
方兰生面子挂不住,心里想着,他当初被晋磊又摸又看的,也没受惊成扶翼这副德行!不过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反驳反驳,搁嘴上那是万万不行的。
正胡思乱想着,一声震天嘶吼几乎响破耳膜,方兰生猛地回神,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跟着晋磊走到了发狂的扶翼身旁。
看着扶翼前后耸动的蹄子,方兰生吓得一把揽住晋磊的胳膊,躲在他背后猫着腰,语无伦次道:“换换换一匹吧!这马太狂了……”
晋磊压根儿不搭理他,伸手还要去摸正来回踢动前后蹄的扶翼。
方兰生一把拉回他的手,侧头瞪他道:“它待会儿撂你一蹶子怎么办?!”
晋磊看他像只兔子一样躲在自己身后,好心情地笑开,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暖意,安抚道:“不会的,它认主。”
方兰生半信半疑地松手,任晋磊朝扶翼背上伸出手去,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却见晋磊顺着扶翼的脖子抚摸下来,埋头在它耳边低语几句,不费吹灰之力便让躁动的扶翼安静下来。
方兰生的心落了地,却还是躲在晋磊身后,不敢上前。
晋磊瞟了眼渐晚的天色,“再不走就赶不上热闹了。”说着就要将方兰生从背后拉出来。
方兰生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死活都不出来,结结巴巴道:“你干嘛啊?要骑你自己骑,我不敢……我我我、我去马厩牵一匹过来……”
晋磊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就放开我的胳膊啊……”
“啊?哦……”方兰生脸上一赧,立即放了手。
晋磊狡黠一笑,转身抱起方兰生的身子就往马背上放,方兰生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口里嚷道:“晋磊你这个大骗子!你放开!放开!它会摔死我的!喂——”
“有我在呢。”晋磊不由分说地将方兰生放上去,随即翻身一跃,便稳稳当当落在了方兰生背后,将他不安分的身子圈在怀里。
而方兰生自一上马就不敢再挣扎乱动了,生怕扶翼再摔他一次。
晋磊感觉到方兰生身子的僵硬,抿唇低笑,勒紧了缰绳,一声口哨便让扶翼奔驰而去。
方兰生靠在晋磊胸前,听着身后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忽然想起龚罄冬曾经在马背上替他挡住十几只箭矢的景象。
也是这样的姿势,这样的风声。
没由来的,方兰生觉得有些胆寒,下意识握了握晋磊牵住缰绳的右手。
“怎么了?”晋磊隔着重重风声问他,气息缭绕在他发间。
闻声,方兰生忙将手缩回来,却被晋磊反握回去,与他十指相扣。
“就这样,挺好的。”晋磊微微低了低头,靠在他耳边轻声道。
方兰生一想,反正自己与他都已经酒后乱性过,连床上那事都做过了,这点肌肤之亲也算不得什么。何况……既然要试着接受他,总得先迈出一步。
人总得向前看。
这么想着,方兰生也便回握他的手,令两人掌心更契合了些。
【七十】
夜幕低垂,月色明亮,却有更璀璨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官道上坐着轿子的官员前呼后拥,丝毫未将节日的喜庆放在眼里;妇人们于庭露施几筵,结采缕,穿七孔针,对月低吟笑语;年轻的姑娘从闺阁中出来,大大方方地上街游玩,偶尔偷瞥一眼擦肩而过的青年才俊,有的四目相对,轻易便擦出些火花来。
街道两旁一连串的小摊子,一直沿着护城河延伸至城中央。卖小件首饰的,卖五颜六色的灯笼的,卖风筝、卖面具的,还有卖各种小零食和针线的,争相吆喝着。络绎不绝的行人,驾车的驾车,挑担的挑担,游船的人在河边笑吟吟要船家便宜些,船家便拿来各式各样的河灯相送。
北都的街道,一派热闹繁华。
熙熙攘攘的人潮间,晋磊与方兰生并肩而行,却总是被人群挤散。晋磊本欲伸手拉住方兰生,岂料转眼方兰生就不见了影子,在街边小摊上东摸摸西碰碰。
晋磊拨开人群挤到方兰生身后,瞟了眼他手里拿的身披战甲的人偶,“你还喜欢这些东西?”
方兰生摇头,“小时候,龚罄冬送过我一个类似的泥人,他自己捏的,是个将军。如果没有他爹那回事,他其实想做个将军。”
四周嘈杂,方兰生的声音又低又轻,可晋磊分毫不差地听了进去,心下默然。转念一想,兰生与龚罄冬自幼相识,相知相熟,从前也多是龚罄冬带着他外出游玩,自己倒是不近人情管教他的那一个,晋磊怅然失神。
以往只觉得,龚罄冬没了,自己才有机会等方兰生回头看一眼,可如今想来,龚罄冬就这么死了,倒是让他永远成为了方兰生心里的一个结。
哪怕他晋磊费尽心力,也没办法解开这个结。
方兰生心里,永远有龚罄冬的一席之地。
晋磊眸光暗沉,要不是司马渊做事不干净,连一个龚罄冬都控制不住,只以为凭一个死符就能掌控龚罄冬让他为屠龙堂做事,殊不知这世上多的是不怕死的人,要不是司马渊贸然追杀龚罄冬,还让龚罄冬死在了方兰生面前,现今也不会是这副局面。
那时要是留龚罄冬一命,大可设局将脏水完全泼在龚罄冬身上再结束他的性命,那样一来,现在方兰生也不会逼着他去查什么内鬼,兰生心里,也不至于一直念着龚罄冬。
可说到底,司马渊还是为了不让晋磊暴露才干掉龚罄冬。他似乎也没资格说这些埋怨的话。
既然龚罄冬必然要占据兰生心里的一块位置,他也只能尽力填补其他地方。
兰生和别人经历过的,他抹不掉,那就一一刻上他的印记。
回忆已经属于别人,未来是他的就好了。
“这个多少钱?”晋磊目光逡巡了一会子,叫住在另一旁跟几个姑娘侃天侃地的老板。
老板转头望着方兰生手里的人偶,笑道:“那可不要钱。喏,你买一斤巧果,就送一对果食将军。”说着那老板已经走过来,掀开一旁的白布,只见下面是一个大篮子,里面装着一大堆白中带着金黄的小点心。
“给我来一斤。”方兰生捏紧了手里面容温和的少年将军,又从一旁的摊子上挑了一个面色严肃一派肃杀的门神,举到晋磊脸颊旁,看了看,笑嘻嘻道:“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晋磊拿过那人偶一瞧,无奈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凶悍?”
话音才落,不等方兰生回答,老板已经包好了一斤巧果儿。晋磊伸手接过,付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