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目光低垂,看着手上的镣铐铁链,语气一如既往的和缓,听不出情绪:“不是奖励,是要杀他。”
天明一愣:“杀谁?杀鸡吗?”
盖聂听见“杀鸡”两个字呆了一下,缓缓点头。
天明完全无法理解了:“大叔,我怎么听不懂了。”
盖聂叹了口气,慢慢说:“红莲倾慕卫庄多少年,她这辈子只会嫁给卫庄。逼着她嫁给别人,只会有一种结果……”
天明不解:“什么结果?”
盖聂低头看着他:“你太小,现在还不懂。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天明看着白衣男人出神地看着窗外,他似懂非懂。但在不久之后,他明白了盖聂说的意思。
有一种倾慕,叫做玉石俱焚。
第 5 章
临近冬节,郡主出嫁已经迫在眉睫,宫里张灯结彩的。
天明仍旧每天出去游荡,他再也没见过那个红色衣服的女人,也没见过白头发的男人。
冬至前一天,小院难得送来一餐看起来颇为丰盛的餐食。天明高高兴兴拿进来放在桌上,对盖聂说:“大叔,今天不用我们自己生火做饭,就有吃了的,真好!”
盖聂原本坐在榻上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看着食盒。
天明揭开盖子,一下子眼睛亮了,忍不住就用手去夹其中一块烹得喷香的肉。
忽然一双手横着他面前将他手里的肉打掉,然后才想起锁链哗啦的声音。
天明惊讶得看着盖聂:“大叔?你怎么突然就过来了?我什么都没看清呀——”
盖聂没说话,用食盒的竹箸夹起一段肉干放在鼻尖细闻,眉头微微皱起来。
天明看着掉落地上的肉瘪嘴欲哭:“大叔,你怎么了?掉到地上了好可惜,洗一洗应该还能吃吧?”
盖聂放下竹箸,低头看着天明:“天明,这些不能吃了。”
天明睁大了眼睛看着食盒里丰盛的菜肴,吞了一大口口水:“大叔,为什么呀?只是掉到地上而已。”
盖聂盖上食盒的盖子:“有人在饭菜里做了手脚。”
天明立即被吓到了:“大叔,你的意思是有人想杀我们?”
盖聂缓缓点头:“应该是这样。”
天明立即开始原地乱转圈:“那一定是那个白头发的大坏人了,我们被关在这里,除了他还会有谁想杀我们?”
盖聂摇摇头:“不是他。”
天明停下了,盖聂的冷静感染了他,安抚了之前的焦躁和恐惧,他看着男人问:“大叔,你为什么这么说?”
盖聂看着门口:“大坏人让人只送来黍米和生食,就是为了避免有人从中做手机。要杀我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天明有些呆:“大叔,你说大坏人每天只送东西让我们自己生火做饭,其实是在保护我们?他也不是那么坏?”
盖聂皱起眉头,斟酌了一下回道:“也不能说是保护,他只是,还不想我死。”
天明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那,大叔,卫庄不想杀你是好事啊,怎么你还皱着眉头?”
盖聂低头看着腕间锁链:“因为下毒的人,已经把手伸到这里,这说明一些事,已经发生了。这,正是我担心的。”
天明走过去,拉着盖聂的手:“大叔,你在担心什么?有人要杀我们吗?你不要怕,以后我偷偷溜出去偷吃的回来,不吃这些东西就是了。”
盖聂嘴角忽然笑了一下,晃得天明眼前一花。
然后他听见男人的声音。
“天明,你想离开这里吗?”
“大叔,你在说什么?我当然想离开这里啦,可是离开这里,没有你,我又能去哪儿呢?”
盖聂一愣,蹲下|身摸摸天明的头:“跟着大叔,可能要饿肚子,会很辛苦。你还愿意吗?”
“大叔,我要跟着你!”
“天明……”
“这里只有你对我最好,我哪里也不去。”
“好,那今天,大叔就和天明一起饿肚子。”
第 6 章
第二天正是冬至,冬天里最好的一个节气。卫国王宫里忙忙碌碌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太忙碌了,尽然忘了给小院送水米生蔬。
天明年纪小,经不住饿,更何况是一连两天。他委屈地窝在盖聂身边哀叫:“大叔,他们是不是看都不死我,所以打算饿死我们呀……”
盖聂除了低声安慰他,就一动不动坐在窗前看着月升日落,天狼星渐渐出现在中天。
“大叔,你一直望着窗外,在看什么?”
盖聂没有回头,他说:“白虹贯日,运交华盖,此不吉也。”
“大叔,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盖聂回过头,看着已经燃尽的烛台:“郡主出嫁,就算卫王亲临将军府,宫中也该有宴席。这个时辰,宫中不应该这样安静。”
天明挠挠头:“是啊大叔,今天一整天外面都吵吵嚷嚷的,很热闹的样子。怎么一下子就突然安静了?”
盖聂皱着眉,忽然道:“有铁甲步兵的声音。”
天明支棱起耳朵,然后问:“大叔,平时这个时候也会有士兵来来回回巡逻啊。有什么特别吗?”
盖聂站起来靠近窗外看着院墙之外隐隐约约映出的火光:“平日巡夜是宫里侍卫以及卫王直接统御的健骑卫,因为贴身保护卫王的缘故,他们身上的铠甲都尽量轻巧,方便活动。但你听,今天是锁子甲与铜甲的声音,绝不是健骑卫。还有,宫中最忌明火,巡夜都是用灯笼,今夜用的确实火把。”
天明已经佩服地五体投地,站起来踮着脚尖一起看着院墙:“大叔,你太厉害了。但这是什么意思呢?”
盖聂没有低头:“有一种可能,卫王不信任身边健骑卫和宫廷侍卫,特意调集步兵营的人勤王;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也有人矫诏,趁着宫中嫁郡主,利用漏洞调集铠甲军入宫。”
天明声音有了恐惧:“大叔……你的意思是……”
盖聂的声音也比平日更加低沉,带着担忧:“很有可能,是姬无夜可能看破了卫庄的用意,所以他先下手为强。他是征西将军,在铠甲营、铁甲营和骑兵营里很有威信,势力稳固。卫庄刚刚当上卫王不久……这个时候可能宫里的势力还不曾收拢。”
天明的神情随着盖聂的话一直在变化,先是担忧再是欣喜:“大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是不是今晚是个机会,我们说不定可以趁乱跑出去?”
盖聂问他:“天明,你很想离开这里?”
“那是当然,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还有人要在饭菜里做手脚害大叔。我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盖聂脸上持续了两天的忧郁神情忽然消散了,他朝着天明露出一个微笑:“好,我们一起离开。”
天明翻身下榻,从怀里摸出一个奇怪的棍状东西:”大叔,你等一下,我试试这个能不能打开你身上的锁。只要锁一打开,我们就可以立即离开这里啦。“
盖聂微笑地看着他。
然后在天明惊讶的目光中,手指一翻一扣。
然后,天明就看见从他清醒以来,一直锁在盖聂手上的镣铐,这如同破碎的木片一样,叮铃哐啷掉落在地。
第 7 章
在天明呆滞的目光中,白衣男人仅凭手指的力度就捏断了腰间的铰链,接下来是脚踝上的镣铐。所有束缚的累赘离身之后,白衣男人低头审视手腕上被铁环摩擦出的深色痕迹。
似乎不满意以这样的痕迹走出这个院子,他伸手扯下卧榻之上的布单,撕成一条一条,细细将手腕的瘀痕缠好。
这时候天明终于找回自己的舌头,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叔……原、原来你这么、这么厉害啊……“
盖聂整装完毕,看上去像是正要奔赴宫廷晚宴的王侯将相,而非刚刚挣脱困锁的囚徒。
他微微弯腰,对着天明说:”等会儿兴许人多且乱,我怕顾不过你。你最好藏在一处地方,等我来接你一道走?“
男孩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大叔,我们不一起离开吗?“
男人摸摸他的头:”大叔需要先去做一件事情,再带你一起走。“
……
漆黑的夜,燃烧的火把。
本应该是征西大将军的姬无夜,此刻全副戎装骑在他的马上。从将军府到卫国王宫的整条道路已经被他的铁甲军和骑兵包围。
白色长发的男人坐在御辇之上,额头上带着绣金抹额,他的头微微侧着,一只手撑在御辇的扶手上,手指支着下巴,面上一点儿也没有被人逼宫的神情。
他的语气仍然在低沉中,带着一线轻蔑:”没有我的兵符,私自调集军队入城,大将军这是新婚太高兴,忘记国家法度了吗?“
姬无夜冷笑:”国家法度,呵呵。卫庄,你这个乱臣贼子才是最没有资格和本将军说这句话的人!先王带你卫家有知遇之恩,谁知你却不思忠君报国,反倒联合西狄族叛乱,屠我卫国子民。你才是逆臣!叛臣!卫国的罪人!“
卫庄闭着眼,皱起眉,却不为所动。
街道上本该宵禁,因为今天是红莲郡主下嫁征西大将军,卫王特许与民同乐。谁知遇上步兵铁将军入城,大家诚惶诚恐躲入就近客站茶楼或是熟悉的民宅。但,刚才这番话,多少会被人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