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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杂货商 (九月枫)


  “你识人确实不错。如你所想,她的反常皆因她是疯癫之人。她十七岁那年嫁与江南才子洪孟介,半年后就被娘家接回金陵,缘由不得而知。舒府的下人传她回府后整日疯言疯语,时而笑时而哭,舒大人请了各方名医也医不好。倒是一年多前,她忽然好转,不仅好转,且在唐斋寄卖书画,书画作品都属上乘,士子小姐们争相收藏,让她一时名动金陵。
  国子监有各小国遣学使在学习我大明文化,而让舒大人惊奇的是,他家女儿和那几名遣学使只打数月交道就能说一口地道的番邦话。自此,这舒鸿笺便在国子监和唐斋出没,大家都因她有才且知她情绪时而疯癫,对她做出什么都不惊奇。舒大人爱女心切,也就放任为之。传闻她夜间时常来秦淮河久坐,也不知是在看什么。今日一见,看来她疯癫不假,有才也不假。”
  郡主说完,轻竹递了茶水让她润喉。七俭则久久回味这些话,最终重叹一声,却什么也没说。隐约能猜到,那舒鸿笺为何如此。正因猜到,这才沉默不语。
  第二日七俭带人去看铺面,轻竹则在统筹这一次要做的新衣布料究竟需多少。如今府里的钱银都从七俭手里出,她心中颇有微词。譬如这做衣裳的事,郡主要做多少件也要列在单子里给她瞧?这不颠倒了么。
  她闷闷不乐,郡主路过时停住问道:“谁惹着你了?”轻竹一听这话,微撅着嘴拿着单子递过去:“郡主,这些事非得全都从她手上过么?”沐海棠接过单子看了一遍,指着七俭的名字说:“给她多添几件衣裳,我的不用这么多可去减两件,其他的都依你所写。府里这些杂事不用打扰她,你去办就好。”这一说轻竹可彻底不依了:“这怎能行啊郡主,她……”“她整日在外和人打交道,总要体面些。”一句话堵了回去,轻竹哦了一声就退下了。
  轻竹才走,唐剑就走过来禀事,两件事,一是云南府金老板那边确实遇到了刁难,开矿许可和盐引都拿不下来。二是,余家公子现就在府外。
  沐海棠听完,看了唐剑一眼:“他在金陵和谁走得最近查清楚了?”唐剑略僵直了身子回道:“还未曾查到。”“继续查,他背后的人,才是我与沈守信真正的对手。”吩咐完,又做了个让他进的手势。既然来了,她若不让进,她娘亲知道了会责怪,索性让他进,也派人通传了娘亲。
  七俭带着的下人都只能撑门面撑不了场面,她和房主在酒楼谈得酒过三巡,房主还是仗着秦淮河边商贾云集不愁这房子没人租而漫天要价。七俭被他呕得心里难受,但又不得不继续谈,此处的商号货栈是要做未来全部商号的周转中心,面积小不得,合适的不多。
  正谈得纠结,忽然听得有人摇铃算命,且上了酒楼。酒楼伙计也不赶这些人,因为这些人大多嘴皮子溜的很,说得客人高兴了赏酒赏菜常有的事,他们没坏处,何乐而不为。而且要万一赶走这些人,他们站门口一顿胡说八道,信风水的还真就不来了。
  房主姓孙,早些年捐了个员外。他这会可能也谈得没了兴致,随手招了那算命的前来:“来给爷算一卦,算得准,爷好好赏你。”七俭见那算命先生约二十五六的年纪,下巴上胡须浓密,眼眸精亮,一身道袍被他穿得颇显清风道骨。只见那算命先生上前对孙员外仔仔细细瞧了一遍,而后退了一步惊呼:“这位相公恕我不能为你算这一卦,在下先走一步。”“欸你这破道士,什么意思?”孙员外说这话时,七俭见那算命生先直冲她眨眼,当即明白过来,也上前相劝。
  不过两柱香的时辰,孙员外是对这道士感激涕零,又立即让七俭拟出契约,当即签了字。上面租金比七俭先前谈的还少了些。
  孙员外一走,七俭当即让伙计换进了厢房,等和道士进了厢房,七俭当即施礼:“今日幸得道长相助……”“欸……公子说这话就客气了,我也不吃亏不是,看这赏银。”道士掂量一把手中的银两,又向七俭拱手:“在下金陵梁道远,对那孙员外,我本极熟,只是他不识得我。混迹江湖得口饭吃,以此养活三清观外那些乞儿。让公子见笑了。”
  七俭摆手道:“行走江湖,事事以君子之仪来审视没有必要,且道长也是慈悲为怀,我倒是欣赏道长。在下昆明沈守信,在金陵经商,不知道长可有兴趣助我?”七俭隐约觉出这人就是能帮他去往昆明拿下开矿许可和盐引的人,于是一时谈兴大起。
  两人正说到兴起,门外下人敲门而入,来者是唐刀,一脸阴沉的说让她赶紧回。七俭一看这架式就明白是郡主那边出事了,而能让郡主出事的,只有余家人。只略微思索便问梁道远是否愿意跟她一道走,梁道远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把银两递到唐刀手边:“那就麻烦这位壮士把这些银两带去三清观外给那些乞儿,且转告他们,说我梁道士近期会远游,让他们自个小心。”
  回到府里,却并未见余家人,找着轻竹问清缘由,轻竹也一脸深沉,良久才回:“那余家公子来府上,见老夫人却不跪,而后又以他祖父病危为由让郡主同他回昆明。老夫人本是余家老爷子的女儿,一听这话,自然是当即要跟着回昆明。老夫人要走,郡主就不得不跟着走。若老夫人和郡主一同回余府,余家人自然会让老夫人说服郡主从此留在余家。那余丰年真是卑鄙。”
  七俭听完,啊了一声:“那郡主现在何处?”“后院听雨阁上呆着,护卫守下边,谁也不让上去。”轻竹刚说完,七俭转身就走,一路小跑到听雨阁前,护卫果然不让。还好她这一路过来时拉来了唐剑,护卫们虽为难,但在唐剑的目光恐吓下,还是让开了路。
  上了阁楼,见郡主负手而立,衣袂飘飘,仿若傲世独立看透世事变幻的一孤者。站那良久,最终轻步走了过去,轻唤一声郡主,却没成想面前的人应声转身,继而抱住了她。

  贰肆回

  梁道远去昆明一事遇郡主身旁几人一致反对,表面上看,郡主的事轮不着他们说话,可往深远看,郡主的前途亦是他们的前途。而郡主也一直明白身边的人为何跟着她,这事上,她不好明着表态。赌七俭时,他们都前路茫然,生死与共,最坏不过各自潦倒东西,可七俭赌对后,偏得步步小心起来。
  七俭如今要用梁道远,去昆明疏通官府,定是重金在身。这事不旁落他们其中任何一人,而偏偏落在一不知哪里冒出的道士身上,都不服。
  这会夜色渐重,七俭见郡主坐那神游,时不时问轻竹晚膳的准备情况,便知她无心表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话不能用在这事上,七俭心里也明白郡主不是在疑她,而是这事在外人看来着实悬了些。
  唐家兄弟本意是让属下罗云清或宇文恒去,他们亦明白,在将来,七俭的金银帝国里若没有他们自个的人,那是绝对不行的。
  这事僵住,七俭负手叹了一声摇头:“你们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出门时抬头望了一眼天,有细雨在飘,一时心里堵塞,也懒得接仆人递来的伞,大步踏着往门外走去。出了门,雨势猛增,心中略显悲凉,果然不是自个的就不是自个的,都知她是负气出门,而郡主未发话,竟无一人追出送伞。
  倒也罢了,世道向来如此,早该看透。
  往前走了不知多久,听到嬉笑声入耳,才觉到了秦淮河畔。此时此地正是灯烛影动、丝竹声声的时刻。秋闱快到了,各地的考生此时齐聚金陵,而这秦淮河畔,向来不少文人学子的身影。今日这长春院宾客满堂,多少是得了这雨势的恩助。苏东坡一句“风花竞入长春院”倒被他们用得“恰到好处”。
  几日前那一抱,有些乱了心思。自花娘去后,久不和人亲近,那一时确有些懵。事后郡主没说其他,她也自然不能提及。想来也好解释,她是女子,已是郡主心腹,是最不可能背叛郡主的人,郡主一时软弱不想被人瞧见,也就是那一抱的由来了。
  站在雨里久久出神也不自知,忽然感觉雨停才抬头看去,一把雨伞撑在头顶,再转头看去,舒鸿笺正对她笑得温柔。
  “此处我是进不了,公子若想喝酒,斜对门五香酒家倒是个好去处。”舒鸿笺是笃定她会去,说完便已转身,才抬步,身旁的人果然跟上。
  这黑天雨夜,外人看来的孤男寡女在酒楼对饮着实是会招人闲话,这才落座,就有人掩笑指点。七俭觉得不妥,不论对方是否神智不清,她不能欺人。刚站起来要说话,就听得舒鸿笺说:“闲言碎语哪都有,随它们去。与公子第二次相见,着实有缘,今日一定要喝一杯。”
  就喜欢女子生豪气,七俭当即就不再推辞。一身水湿,这会正缺烈酒暖身。七俭说喝最烈的,舒鸿笺二话不说同意。两人备好酒菜,开怀畅饮,谈古论今,一时好不痛快。七俭发觉这舒家女公子果然不同一般,她算是自小猎奇看遍各类野记志异,可她说这些时舒鸿笺全然能对上,还能有不同见解让她耳目一新。
  聊到兴处,七俭拿筷子敲桌给唱了小段《琵琶记》,唱完喝彩声满堂,她才惊觉自个泪珠滚落得厉害。舒鸿笺递了锦帕过去轻柔道:“蔡伯喈与赵五娘的故事虽动人,但公子的泪却是落给心里那个人,不知鸿笺可有猜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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