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七俭听花娘说要沐浴,于是抱扶着伺候。沐浴完毕,花娘坐在窗边让七俭把窗子打开,看着满天繁星出神。七俭怕她凉着,给她披了披风这才自个去沐浴。再出来,已是闻到醇厚酒香,一时有些嗔责的咂了一声:“病未痊愈,怎可饮酒。不要胡闹了,快去床上歇……”“守信,我知道你以什么换我安生。此恩此情,花娘无以为报。花娘……”泪水决堤,让七俭心疼不已,过去抱住她轻叹一声:“说傻话。我就不要活?我也要活。我们都要活着,活着才能在一起不是么。”
“花娘这些年,以顾影自怜来当高格,旁人见之,真以为看透红尘,能笑谈人间万事,其实心中所愿,不过一人一心相守白头。本以为老天不会眷顾,可上苍对花娘始终不薄,守信你出现了。一路相知相守,守信对花娘情深义重,花娘却一直在拖累守信……”
才说到此处,七俭掩住她的嘴不让她往下说,目光真挚的看了稍许,说道:“我们是夫妻,再说这些就生分了,见外了。娘子病未痊愈,去歇息吧。等你病好了,我们还要去金陵,听闻那边江河错杂,十分繁荣,想必是个经商的好去处。”
花娘被她的话逗笑,却始终笑得悲凉。拢住她抱紧,不舍又不舍的说:“守信,我只求能在你身边,什么我都接受,你,万万不要弃我。”“又说傻话。不去睡啊?不去那我抱你去。”七俭说到做到,用了全身力气把她抱起,花娘也顺势勾住她的颈脖,窝在她怀里轻声呢喃:“明日,跟她走吧。只是守信万万莫忘了我。”
原来,胡氏真把事情给说了,七俭咬牙切齿的气了一番,又不能说什么。把花娘放到床上时,略痞气的扑压过去:“你今儿老说傻话,要罚,一定要罚。”花娘羞了神情略微避开,又在她亲吻过来时抱紧她。缠绵,是诉说不舍,诉说难过,也是在诉说不离不弃。
七俭只收拾了套换洗的衣物,什么也没带,因她想好了,就算要搬家,也得是花娘好了后一起来搬回昆明。如今,就当是跑了一回商。
花娘体虚,却也在一大清早起来帮着七俭收拾包袱,两人昨夜缠绵一番,似是让花娘的病又重了。这会七俭本就又心疼又自责,本是不要她帮,但得了一眼娇啧,就乖乖让开了。此次回云南,福德来不跟着回,留下给红儿有个照应一起照顾花娘。福德来虽不愿与二喜分开,但主家吩咐,他自然应承,且承诺定照顾得好好的,到时七爷来接人,可以数头发丝。这话让大伙难得的笑了一笑。
上马车时,七俭看到郡主竟在里面,愣了一愣。一旁的唐剑也轻咳出声,他跟了这主子这些年,可头一回见她跟人同乘一辆马车。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时,听得郡主说:“怎么,要我让?”七俭赶紧进去放下帘子,一时局促,索性掀开窗帘,见花娘被红儿搀扶着站那望着,于是挥手:“娘子快回去歇息,我很快就回来接你们!”
来送沐海棠的朱悦然听了这话莫名一笑,很快?跟了她这冷面阎君的侄女,如若不是达到这人的期望,怕是一时难回这成都了。不过也没什么,沈守信不来,他这娘子可以自己回云南嘛。想到此,一身男装的她打马到马车旁,略躬身撩开窗帘看了一眼:“那咱这就出发?”
沐海棠都懒得对她看,本是让世子熑来送,这人临时顶了这差事,也不知有什么乐趣。
马车渐行渐远,花娘一路远眺,直至看不见人,就听得胡氏说:“人走了,回房吧。”
一行人初七出发,十五到泸州,唐剑从驿站得密报,十二那日,守金川门的朱橞和李景隆开门迎燕王,发动金川门之变,燕军得以顺利进入金陵。皇宫失火,马皇后葬于火海。自此,江山易主,有樵夫闻讯投江。这场仗,打完了。惠帝败,燕王胜。
沐海棠看着密报,忍了又忍,最终怆然落泪,撩袍面东南而伏跪,长泣一声:万岁爷啊!
拾捌回
相传刘基曾和□□对话著出预言作,《烧饼歌》,此歌分三首,开头句便是:此城御驾尽亲征,一院山河永乐平。如今新皇登基,杀了齐泰、黄子澄,灭了方孝孺十族后江山一片血染,便有钦天监监正拿出这歌来解天意,说新皇年号为永乐,此乃天意不可违。
应天府血雨腥风,因是皇族争位,如今必有族氏随主沉浮。在所有被牵扯的家族里,有两族人却被称为帝肘,是摆明了会荣宠至极的家族。这两家一家是镇守西北凉州的西宁候宋家,一家正是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家。
宋晟之子宋琥与安成郡主向来交好,想必不用多久必会是附马都尉,而唯一不是徐皇后所出的常宁郡主则与沐海棠的四叔沐昕订有婚约。这事颇让沐海棠不解,按说常宁郡主朱玉盈是新皇唯一庶出的女儿,而在皇族心中沐家比宋家向来威望要高,这是如何配的,的确有意思。
她那四叔文武双全,很早就得燕王赏识,一直不在云南,如今,算是赌对了。他自个的前程和沐氏一族的未来,都赌对了。她算沾了是沐氏一族子孙的光,郡主封号依旧,俸禄略有增添。想来她的事不会是新登基的万岁爷能注意到的地方,必是有人向皇帝提了这事。这人是谁,她心中有数。
如今,九五之争已落定,祖父是当年的□□,可如今二叔三叔四叔皆附了新皇,新皇连建文年号都不承认,她所处的位置注定她只能是这场争夺战的旁观者,学不了方孝孺一行人,也就不能再说什么虚伪的心向建文帝。只能心硬的告诉自己,谁坐位,都是朱家的人。回来七日,闭门不出,简衣素食,别人怎么看她不在乎,在她心里,就算为先帝守节了。
上京是必行,趁着这大杀大赦的时机,把沈家的事混在里面让人递上去再说。
没把沈七俭带入沐王府,而是让唐刀和轻竹在王府不远处的杏花巷买了宅子。七俭有二喜跟着,她也就没再另派仆人过去,人多嘴杂,反而不便。
余丰年回滇,她避是避不过,今晨才起,就听得有人传话说郡马爷前来拜见。听了这话,正被伺候穿衣的沐海棠懒散的哼笑一声,轻竹不明,于是停住等话。她摇摇头才说:“燕王登基,最盼我被踩下去的怕就是余家了。”
轻竹明白过来这主子的意思,余家人当然是会盼主子被踩下去,只要郡主这封号被褫夺,他余家可没影响,也不会影响余家和沐家的关系,唯一会变的,就是余家不用再把他当郡主来供奉。想想出了假郡马的事,余家人怕真是一直这样想,世道人心啊,这主子看得明白。
“沈守信这几日做了些什么?”沐海棠洗完脸,把洗脸的手巾递给轻竹问道。轻竹发现,这主子说到谁都是冷冰冰的,唯独说到这沈守信,眉角会微挑,似是开心。于是也抿嘴笑笑答:“沈公子这几日都在荒山野岭间走动,山路险峻,摔的伤七七八八,也不知她想做什么。”
听了这话,沐海棠拿起的食勺又搁下,微蹙眉头:“怎么回事?”“就是不知啊主子,她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带着那丫头专往岩石山里跑,问她也不说。听随着她的护卫传,她竟舔食那些石块,主子……”轻子越说越小声,在她看来,这就是中了邪嘛。
吃了小半碗粥,期间一直眉头微蹙,吃完漱口,这才说:“余丰年现在哪?”“翠湖榭候着。”轻竹说完拦着不让她往前走,沐海棠略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此时她身着男装,这样去见夫君,确实不妥。
黛蓝牡丹团花郡主服,显得肃穆。轻竹明白这根就不是打算以妻见夫的势头去,必须得是郡主见郡马的势头。唐刀唐剑左右护卫,她带着仆从跟随。一路到了翠湖榭,远远瞧见亭子里坐了个人,一身霜色锦服,远看倒是风采翩翩。
走近,沐海棠心中冷笑,以为才见过一面又大半年不见就赌她不记得了?别说她一直和沈守信绑着,就是一直不见那也没什么,她从小没别的长处,就是有一点,见过的东西,很长的时间内都很难忘记。这人模样确实浓眉明眸,风流少年,一乍看神态和沈守信确有神似,但这可不是好事,要知道,沈守信可是女子。
两人对视,沐海棠强势直盯着对方,见那人心虚的挪开目光,这才收回目光坐下。
“一别大半年,委屈郡主了。丰年如今病已痊愈,特来接郡主回府。”声音中气不足,细听竟有忸怩之气,让人听了不知怎么的就有些不快。沐海棠轻咳一声来抹掉心中那丝嫌恶,又对这人瞧了瞧,面色太白,显阴郁之气,和沈守信的男装扮相比,不能比。
“表哥病好了那就好,海棠没什么委屈一说,只是表哥是否还记得大婚当日在新房内我们所约之誓?”直接将一军,这让余丰年白皙的面容上开始渗细汗,愣了一晌才拱手道:“丰年这大年半多数时日病得昏昏沉沉,一时想不起,还望郡主恕罪。”
“半年多未见,海棠瞧着表哥倒真有些陌生。不过不怪表哥,大病一场,必是有变化。这事全然不由人啊,那时知表哥受病灾,海棠向天誓愿在沐王府守清规两年为表哥祈福,看来上天必是受了海棠的心诚所感,如今表哥果然好了。这愿是要还的对吗,表哥?如今半年已过,还差一年半载,我们夫妻便可真正在一起了。”沐海棠说这话时目光真挚,隐约有泪花在眼中闪动,余丰年一时被噎住,良久才回:“郡主此恩此情丰年没齿难忘,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皇天后土不可负,是该如此,是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