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诗,绝情谷天梯早在子鱼住过去的时候就毁掉了,现在想上去,只能全然凭一己之力攀援峭壁……稍有不慎,从那上面摔落,你也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吧?而且子鱼现在性情孤戾,就算你上去了……”
谷主劝他深思熟虑,顾无诗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犹豫。
试一试,雪泥或许还有生机;放弃了,那就真的一点儿希望都没了。
万丈悬崖峭壁,没有亲自去试过一试的人恐怕真的想象不出究竟会多难。
顾无诗自认这些年在唐家堡勤学苦练,如今功夫不说登峰造极,至少在武林年轻一辈中,也算得上是个佼佼者了,没想到,这绝情谷的山壁,比他想象中还要难爬。
无可依凭,也没有可供施展轻功借力的地方,只能靠双手双脚,紧贴山壁,一点点地爬上去。此外,轰隆隆的瀑布让一切难上加难——水汽、寒雾给山壁蒙上了一层湿滑的薄冰,磨破的皮肤被寒意一激,痛得更甚。
越爬,身上的衣衫被水汽浸透,又结了冰,无端又让身体沉重了不少。
顾无诗拔出了竹笛里的短剑,想插-入山壁间缓一缓,没想到那山壁坚硬异常,再如何使力,也只能插-进去一小截,立都立不住,更别提踩上去借力了。
往上是茫茫白雾里的终点,往下是乱石深潭,就似此刻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来路去路全是崎岖,竟一时间生出了不知如何是好的迷惘来。
他真是上辈子欠了叶雪泥的。
就为了那句“无诗哥哥”,为了那句“也想拿剑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十来岁的时候,他为了帮叶雪泥找传说中能治哮喘之症的草药孤身一人深入蜀中,差点有去无回;在唐门,他无数次因为厌恶血腥和可怖的杀人训练想逃回万花谷,又都因着想变强后能好好护着那个生病的大少爷,而咬牙坚持了下来。
结果在他挣扎在修罗场的十年里,对方软玉温香,成了一个浪迹花丛的混蛋。
思及此,顾无诗简直恨不得想立刻飞回藏剑山庄,亲手把那个不长进的纨绔打一顿——再把他关起来,让他一辈子不能出去拈花惹草。
顾无诗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感觉重新积攒起了一点力气,便继续朝上爬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顾无诗觉得自己思绪都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遥遥的高处,显出了山顶的轮廓来。
要到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伸上去抓住石壁的手却打了个滑,顷刻间,疲惫不堪的身体失去平衡,滚落下来!
“是吗?杨弋带着春深去了南海?”浓密的树荫下,一个披着一头灰白长发的男人看着棋盘,笑了笑,“他们在浩气盟替季渺守了几十年,也是时候该休息休息了。”
他对面的人发色皆白,一丝不苟束在道冠里,垂成一束马尾。只是虽然头发全白,这穿着素色道袍的人面容却不显老态,长眉星眸,极隽雅好看:“杨弋托我告诉你,待他和叶三小姐从南海回来,就来这里陪你。”
宋子鱼切了声:“还是别来了,聒噪……说起来,云归,你这头发怎么回事?上次来的时候,还没白啊。”
廖云归将棋子落下,笑道:“也没什么,参悟的时候遇到了点岔子,闯过去之后头发就全白了。”
“练剑都练到你这样了,怎么还想不断拔升自己?”宋子鱼嘲他,“莫不是有期功力恢复之后,太缠你,你觉得自己老了,体力跟不上?”
“……”廖云归哭笑不得,“瞎说。”
“师父!”叶有期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有人要找宋师伯!”
廖宋二人抬起头,就看见叶有期肩上扛了个人,从峭壁边翻了上来:“他正往上爬呢给掉下去了,幸亏我看见了,要不估计得摔够呛。”
他把肩上那个湿淋淋一身滚着血和泥的人放下来,拍了拍:“喏,宋师伯在这呢,你有什么事?”
顾无诗短短瞬间经历了从以为必死到绝处逢生,几乎全身都僵冷发抖,他抬头看见了微微皱眉的宋子鱼,噗通一声跪下,嘶声喊道:“万花谷顾无诗……求医圣出手,救救我朋友!”
“顾无诗吗?”宋子鱼思索了一下,道,“都这么大了。”
很久之前,在他和谷主下棋的时候,总趴在一边看的小孩子,一晃眼都长成能为旁人出生入死的青年人了。
“我本来已经不再行医了,但既然是旧相识,你又命大被有期救了上来,总还是有些因缘。”宋子鱼转过身朝小屋走去,“进来说话吧。”
听顾无诗有些急切地讲完病症,宋子鱼指了指倚在廖云归身边的叶有期:“这病说难倒也不难,只是需要有期走一趟了。”
“我?”叶有期坐直了,“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便是。”
“哮喘这病,平时按时吃药,辅以针灸控制好了,其实也没有大碍,但若要根除,就要费点功夫。”宋子鱼解释道,“有期一身经由《空冥决》淬炼过的内力十分神奇,能缓慢剔除体内杂质,连血冥兰的根须也能净化掉。所以由你出手,配合我的丹药,帮那叶家公子通经走络、开窍透骨,想来能让他摆脱病痛,与常人无异。”
顾无诗听到了希望,立刻给叶有期磕了个头:“叶前辈,求您!”
“别跪我了,既然救人要紧,我们这便走罢。”叶有期回头扯了扯廖云归的袖口,“师父,您?”
“自然陪你同去。”廖云归颔首,“子鱼,把药给我们吧。”
从前,提起纯阳宫剑圣,顾无诗只知其一把却邪剑能独闯恶人谷,能一剑断长江,杀伐决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脑海中勾勒出的,全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强者样貌。
万万没想到,这种人物,竟然也会温柔地把目光全都系在一个人身上——他们赶回藏剑山庄的路上,多是叶有期同他说话,而素衣白发的道长,就一直跟在一边,沉默而专注地看着,偶尔会伸手把徒弟额前的乱发拂开。
江湖上盛传廖剑圣极宠大徒弟,不管去哪儿都要带着,顾无诗此刻想来,只觉得暗暗心惊——这师徒两个,该不会?
不过心惊之后他又忍不住羡慕起来,不管为什么,有人几十年如一日地陪在身边,该是多好的一件事?
经了叶有期连着几个时辰的努力,宋子鱼给的那枚药丸终于是系数经由背后的穴位渗入了叶雪泥体内,而后者的呼吸也平稳下来,显然已经脱离了危险。
叶玉山不曾想顾无诗这一趟竟然请来了当世剑圣师徒,简直诚惶诚恐,见叶有期此刻一脸苍白疲惫至极,连忙派人收拾了房间请他二人去休息,然后把滋养补品流水一样送过去,全然一副不知怎么报答救子之恩的样子。
顾无诗把叶雪泥的衣服穿好,将人翻过来正面朝上,盖好被子,才发现自己手指已经将手心掐出了血印来。
外面的人不知道,可他在屋内给叶有期廖云归打下手,叶雪泥身上中衣一脱下来,他就看见了那满背妖娆绽放的牡丹。
花蕊、枝蔓、舒展而曼妙……越想,就越恨那已死的长歌门杨素音,他究竟对雪泥做了什么!?
顾无诗没法冷静,只能焦躁地转了两圈,打算去跟叶有期郑重道个谢。
岂料,刚一靠近屋子,未关上的窗里就飘出模糊的两句话:“……师父,你看那叶公子背上的花好看吗?我们回去……嗯……也帮徒儿画一个好吗?”
“不好看。”冷淡的声音还是廖剑圣一贯的惜字如金,“你耗力太过,快休息。”
“那师父你亲亲我……”
……
这墙角万万不敢再听,顾无诗满脸通红,落荒而逃了。
叶雪泥自从醒过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爱往外跑了,跟从前的红粉知己,也统统断了联系。
叶家大少爷如今最常做的事,就是枯坐在房内,望着窗外发呆,少言寡语。
顾无诗这日照常来给他把脉,叶雪泥倚在床边,望着对面的人,忽然开口道:“我爹说,是你去万花绝情谷……九死一生请了剑圣师徒和医圣的药来,救了我一命。”
“你身子已经好很多了,日后坚持吃药巩固,若是半年内不再发病,便该是真好了。”顾无诗答非所问,“我会多住些日子,陪着你。”
“无诗哥哥,你对我这么好,为了什么?”叶雪泥执拗地盯着他,“为什么?”
——他这是被杨素音骗怕了。
顾无诗暗暗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最后无奈地解释道:“我是因为喜欢你。”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就容易多了:“从十几岁,到现在,我一直都喜欢你。我那十年没来是因为被困在唐门……我回万花谷的第一件事,就是拜托师父让我替他来藏剑……”
后面的话都被吞进了微凉的嘴唇里。
叶雪泥倾身过来,与他嘴唇一触即分,想了想,索性跨-坐上来,搂了顾无诗的脖颈,道:“我……以前胡闹,跟芙蓉阁的姑娘们上过床了……可我后面还干净着,把这个给你,行吗?”
“……”还真是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
顾无诗忍无可忍,把人拉低,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