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英也记不清楚那天晚上莫雨究竟折腾了几次，只知道次日醒来已过了午时……
转眼竟然已经到了严冬，穆玄英总算是把私塾给开了出来，每日和孩子们有说有笑的。
莫雨也在当地的衙门谋了个职位，日子倒是过得安定。
所谓一世长宁，大约不过如此。
依旧是漫天飞雪，万物尽披缟素。
穆玄英见着孩子们也无心学习，下午的课程索性就放他们出去玩雪。
看着雪地中一个个小小的身影，穆玄英不禁笑了起来。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和那些伙伴们一起嬉戏。
可惜是回不去了的。
“夫子，你不来和我们一起玩吗？”雪球正好砸到了穆玄英的头上，一个稚嫩的声音一脸无辜的说道。
穆玄英气也不是，毕竟不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你们玩吧，小心摔着了，家里还有些事情，我大概得先回去了。”说罢穆玄英拍了怕那个孩子的头，转身准备离去。
“请等一等！”
“还有什么事情吗？”穆玄英看着纯真的面容似乎流露出了些许沮丧，便将人揽入怀中，柔声说道。
“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母亲说明年开春便带着我去投奔苏州的舅舅家，到时候就见不到夫子了，我……我舍不得。”
眼看着那孩子说道最后已经带了哭腔，穆玄英见了赶忙安慰道，“你我相遇即是缘分，有些事情随遇而安反而更好。到时候真是到了苏州若是还念着这边，记得给我们写信啊。”
“嗯！那到时候夫子也要记得回信！”
“好。一言为定。”
穆玄英看着那孩子一蹦一跳的又去和伙伴们玩耍，想当年他也是这么傻傻的相信年幼时的誓言，一言为定，说到底真是到了那个时候谁又能记得谁呢。
说道开春，穆玄英忽然笑了，如今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可惜他这幅身子能不能撑到开春都是个问题。穆玄英总觉得按年龄应该离那时还有段时间，却是疏忽了那时大夫说要是好生静养才能活至那个岁数。
可是好不容易这个世间有了眷恋的东西，安定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好不容易才与心爱之人修得如今的结果，以及种种美好的事物才刚刚开始……这种时候离开实在是有些甘心了。
战乱时的记忆似乎被人们抛在了脑后，街上渐渐的也恢复了生机。
或许是因为下雪，衬着天色暗了些，许多小贩都躲在家中并没有出摊，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仍在坚持。
回去的路上穆玄英想了想买了一只鸡子，学着以前在浩气盟时厨子的做法回去炖了汤，等着莫雨回来。
这件事情不知道何时已经成了定律，穆玄英因着孩子们下学早，天黑之前基本上是能回得来。莫雨则是不稳定，闲的时候恨不得一天都待在家里，忙的时候回来的要多迟有多迟。
刚开始穆玄英对着一堆柴火的确有些犯难，过了几日的摸索倒是用的越来越得心应手。按他的话说，当年要是这种天赋用在习剑上，恐怕江湖上又得出一个天下第一了。
跟着莫雨久了，就连着没脸没皮的毛病也学会了几分。莫雨表面上虽是无奈，但心里还是欣喜的很。
待莫雨回来时，晚饭也准备的差不多了，穆玄英为他拂去衣衫上的风雪，又拿了条帕子给人擦了擦头发。
“毛毛当真是越来越贤惠了。”莫雨坐在椅子上任着穆玄英忙活，清澈的眸子里尽是笑意。
“就你话多，穿的这样少小心冻着。”穆玄英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没有去理会他。
“以前在昆仑的时候习惯了，”莫雨说到这儿突然停了，“说好了不再提那些事情了，我又忘了哈哈哈。”
“今日炖了些鸡汤，想着给你驱寒，尝尝合不合口味。”
莫雨乖乖的舀了一勺子含进嘴里，穆玄英赶紧凑了过去，“怎么样，我仿着以前浩气盟里的厨——”
话没说完，嘴边被堵上了，穆玄英感到温热的液体从对方口中缓缓的渡了过来。
“莫雨哥哥你……”
莫雨看着人涨的满脸通红，附在他耳边轻声道，“都好吃。”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个时候两人也没了吃晚饭的心思，一路半推半就的进了卧房。
接下来的事情不必言说，横竖都是能猜到的。
穆玄英其实真的很希望一切就定格在这里。太平盛世，跟意中人朝暮相伴，任着年岁流逝匆忙，不问江湖，就这样相伴白首……
第二十三章
严冬已过，房檐上的积雪也已化了大半。
日子还是同往常一样，穆玄英每日去学堂教书，莫雨在衙门也有他该做的事情。
一切本应该如此平静的。但是穆玄英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体中的某些东西在变化着。
还能撑的时间不久了。趁着还能动的时候，他希望自己能回到浩气盟，见一面谢渊。倒不是非得要说什么，只是在临走之际总是想见一面。
同往日一样，一觉醒来，身旁的人还睡得正熟，穆玄英轻轻的将他摇醒，“莫雨哥哥，该起来了。”
这些日子莫雨到是慵懒的许多，或许时候天冷，也或许是日子太过于安逸了。
“毛毛怎么还是醒的这么早。”
“你先起来，我有事和你说。”
桌前还是摆着同往日一样的稀饭和包子，穆玄英倒也不急着吃，用手支着头看向莫雨。
“怎么了毛毛。”
“莫雨哥哥，我可能需要回浩气盟一趟。”
穆玄英想过很多种可能，可能对方会同他争吵，甚至是拔剑相向，但是他所想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莫雨的神色有些黯淡，就这么看着他良久也没出声。
“莫雨哥哥，我……”
现在两个人的结果真的是可谓不容易，此时穆玄英突然提出要回浩气盟，莫雨要是说一点感觉都没有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么多年的经历能让他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冷静。
因为是穆玄英啊，他怎么可能会生气。
“为什么，为什么要回去。你忘记他们是怎么对待你的吗。”
莫雨的声音中已经有了些哀求的意味，既然对方已经说出了这种话，想必是考虑了很久了，但是他还是想求一个答案，也算是为这段感情画上一个句点。
“……”
“不能说吗，不能说就算了。我会送你回到南屏山，然后各自珍重吧。你既然也做出了选择，我也不好多问，只当我莫雨这半生是错付了。”
莫雨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穆玄英却是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
错付了……是啊。穆玄英没有告诉过莫雨真相，为的就是他能好好的活下去。本以为能再多几年时日，没想到大限却是提早到来了。
穆玄英心里早已被绝望填满，他不想告诉莫雨真相，不如就让他带着对自己的恨意走过余生。
总比活在愧疚中好，就像当年在枫华谷一样。
“对不起。”
“去收拾东西吧，明日便出发罢。”
一夜无言。
次日所有习以为常的生活都不复存在了，真到收拾的时候穆玄英发现真的没有什么东西能带走的了，想了半天，最终还是给小院挂上了锁，把钥匙留给了莫雨。
“莫雨哥哥之后会回恶人谷吧。”
天下之大，所有事情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莫雨干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穆玄英见他不答，倒是也不恼，继续说道，“其实这个地方还真不错，留下的东西够你不愁吃喝安度余生了，若是真的不想回那恶人谷留在这儿也不错。这儿离京城近，做什么都方便……别总是这幅表情，今天这一步，莫雨哥哥不会真的没有考虑过吧？”
“算了……是我的错。麻烦你送我到南屏了。”
穆玄英有一种冲动，告诉莫雨现在的情况，至少活着就还有希望……
不过转念，穆玄英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告诉了他又能如何，看着他手足无措，走访寻医却还是阻挡不了生命的流逝。穆玄英也想过在某个清晨不辞而别，独自走完剩下的路程。
但是他还是想多看看眼前的人，哪怕多看一眼也好，死了就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了。
在莫雨心里，他回浩气盟是为了江湖正义的千秋大业，但是事实究竟如何，穆玄英只能将一肚子苦水默默的咽回去。
明明过了正午，却是一点阳光都见不着。
莫雨心里也隐隐相信穆玄英心里有着万般不可言，但是这些都与他无关了，他所能做的，不过是送他最后一程，让这段故事也算是有始有终。
自幼年相逢直至今日，已有二十余载。
相逢相识，相伴相护，阔别多年，最终命运还是交织在了一起。
如今却是到了分开的时候。
莫雨再是不信命的人如今也没了办法，只当这二十多年来不过大梦一场吧。
只是这个梦，实在是太令人眷恋了些，有些和现实混淆罢了。
一路从长安走到南屏，很多次穆玄英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忍了下去。
莫雨虽是待穆玄英还是一如既往的无微不至，但是沉重的气氛却是怎么也消散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