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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猫]漫话鼠猫 (荷潋)



  晨起听雨声(二)

  彼时的展白二人均未弱冠,官场上未经滔天阴谋,江湖上来去潇洒。身上的锐利之气亮闪闪的,犹如刀锋剑芒,一眼瞧去,晃花人眼。
  白玉堂原是要回陷空岛的,半道上听闻昔日展南侠、今日朝廷鹰犬展御猫被阻徐州,遭徐州地界的大小门派围攻。这话才一入耳,白玉堂就上了火,一旁幸灾乐祸、摇头晃脑侃侃而谈的人吓得丢了杯盏,夺门而去。
  白衣白马在官道上疾行,直从天将入暮走到寒霜深夜,好在松江府离徐州不远。白玉堂勒停马头,面色阴郁,银刀一横,叫开城门,催马前行,堪堪停在“隆庆镖局”前。
  隆庆镖局总镖头在睡梦中听见叩门声,尚来不及发火,就听属下在窗前小声道:“老爷,白五爷来了。”
  徐州土膏地润,通江淮水运,陷空岛的船只常来常往,任谁都得留三分薄面。况且就算没有陷空岛,单锦毛鼠白玉堂也不是好惹的。李庆边拢衣衫边走向门外,来到檐下见属下面色惶恐,“老爷,白五爷脸色不善……”
  李庆心里咯噔一声,白玉堂行事狠辣、性子乖张,江湖人私下里称其“玉面阎罗”,却也是光明磊落、侠义之人。此时找上门……李庆忽的心头一亮,怕是为展昭而来。
  进了前厅,果见一人端坐厅前,白衣坠地,乌发垂肩,双眉斜飞入鬓,听见脚步声,忽而抬起一双凤目,灼灼目光虽波澜不惊,却令人如芒在背。李庆拱手做了个揖,白玉堂微一抬手算是回礼,李庆放松了些,下意识地抹了抹额。
  “白五爷……”
  “你知白爷为何而来。”白玉堂单刀直入,要不是念着猫儿那句“遇事多加忍耐”的嘱托,他早就抽刀了。
  见白玉堂不耐烦,李庆忙将前因后果一带而过。白玉堂提着刀走到门前,乌沉沉的夜空不见星辰,显是要下雨。
  “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白玉堂抿唇低笑,前几月里随那猫儿来徐州办事,才一进城门,隆庆镖局的拜帖就递到了衙门,特请展大人赴宴。走镖的向来八面玲珑、人脉甚广,江湖人中与衙门交好的也当属镖局。展昭未赴宴,却回了帖,言语间客套妥帖。暗笑那猫儿心肠好,是不顾忌他人回报的好。
  “白爷爷此番去寻展昭,若有半点差错,”白玉堂回身,微眯了一双眼,直叫对面的人从心里凉透了半截,“徐州地界再无镖局。”
  冬夜里,忽然下起了雨。
  李庆见那一袭白衣从容不惊地走进雨夜,任那雨水是密是疏,丝毫近不了白玉堂的身。他脱力地坐在椅子上,大冷天里汗湿重衣。
  他摆摆手,吩咐道:“白玉堂来此不许走漏半点风声,”顿了顿,又道:“守住紫玉林,许出不许进。”
  “老爷,如此一来岂不是把徐州的江湖人都得罪了。”
  “展昭,白玉堂,一个是朝廷,一个是陷空岛和金华白家……”李庆摇摇头,后生可畏,“白玉堂不算前账已是万幸。”
  紫玉林离徐州城不远,白玉堂甫一进林,忍不住讥诮连连。林虽不大,春夏秋三季,绿草常青,花木缤纷。而今深冬,入目荒草,许是前些日子下过一场雪,枯木间尚有残余,颤巍巍地挂在枝头,忽而簌簌地落在地面上。
  紫玉林,紫气东来,玉树兰芝,此刻却是风声鹤唳。
  白玉堂脚下不停,一眨眼的功夫已从林子边进了深处。
  展昭立在林间,一手紧握巨阙,剑尖指着地面,“啪嗒啪嗒”的声音在静寂的林间格外清晰。这是血顺着剑尖落在地面上,是展昭习以为常却不喜欢的声音。
  望一眼城中夜色,乌压压的,似有雨将至。展昭微蹙了眉,突然而至的掌风直袭面门。脚下向右迈进,伸左手格挡,却听那人语中含怒:“展昭你忒的目中无人。”
  “展某自问问心无愧,不愿伤人。”展昭微仰了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愿伤人,那你剑上之血何来?林中尸体何来?”
  “阁下不分青红皂白,连同徐州门派阻了展某三天。展昭不愿伤人,但不代表任人宰割。”长剑一指,展昭朗声道:“不如现身,与展某畅快一战。”
  夜风裹挟着内力包围了展昭,不凌厉却透着股悠闲。一袭白衣晃悠悠地落在展昭身后,不及回身,一柄折扇已架在展昭肩头。
  “臭猫,你也太客气了。”白玉堂凑近展昭耳边,左手捏着墨玉飞蝗石,蓄势待发,只等那人有任何动作。
  展昭没想到白玉堂会在这里出现,惊讶一闪即逝,心里却似石头落地。也因了两人没少打架,玩笑的、认真的,早已熟知彼此的武功和内力,心知是白玉堂这才未回身。白耗子贴在身后,在冬夜里呆了三天的展昭觉得身上一暖,像是遇着了开封府庭院里的红泥小火炉。
  展昭伸指推开白玉堂的折扇,退开一步,弯了一双猫眼,“八方位有劳白兄。”
  “臭猫,使唤你白爷爷倒是顺手。”白玉堂一跃,隐入林间,心头略明,怪道展昭被缠了这许久,原来是八卦阵外加车轮战术,显是要耗得这猫儿筋疲力尽。林中初见那猫儿,白玉堂见他神色无恙,安心了些许,此刻却是又提了上来。那黑衣人不知深浅,这猫儿可别撑不住。这样想着,白玉堂的手上再不留情。
  白玉堂再回到原地的时候,看见那猫儿怀抱巨阙靠在树干上,心下一松,快走两步。
  展昭勉力提起精神,见那耗子冷着一双俊颜,眉间却是舒展开的。离近了瞧,许是夜深寒气重,白玉堂的发梢衣角湿漉漉的。
  “白爷爷才离开不过五日,你这猫儿就野到徐州来,还捅了这么大篓子。”白玉堂一展折扇,在这荒郊野地竟也风流潇洒。但那天公不作美,雨似是追着白玉堂而来,在此时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
  “好在看到一只落汤水耗子,也不枉此无妄之灾。”展昭的声音越来越低,唇边的笑意苍白无力。待白玉堂察觉到不妙时,那猫儿已然晕了过去,急行一步,将那猫儿抢在怀里。手搭上展昭的脉门,如白玉堂所料,这猫儿内伤无碍却是累得虚脱了。
  醉风楼掌柜整理完账簿正待安寝,“笃笃”的敲门声突地响起。忙上前一步,“店已打烊,客官请另寻他处。”
  白玉堂自然知道这掌柜的做事小心,深夜访客,多半来者不善。若不是灯未熄,怕是直接装作无人了。顾不上着恼,白玉堂冷道,“白玉堂。”
  门“吱呀”一声打开,掌柜忙做了个揖,“不知是五爷,请莫怪罪。”又见白玉堂抱着一人,但那人被白色大氅裹了个严实。思量再三,刚想问候一句,抬眼瞧见白玉堂的神色,硬是将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本来嘛,江湖中事,莫多嘴;风流情|事,莫多看。
  陷空岛在徐州常有生意来往,索性常年在醉风楼包了天字一号房。掌柜是个明眼人,白玉堂更是财神爷,忙引路直奔楼上客房。
  “送些热水到房里来。”白玉堂将展昭放在床上,回首看到掌柜的侯在门边,心想是个知进退的人。
  房门关闭,白玉堂这才安心的检查一番这猫儿,目光落在展昭的右边小腿上,一寸宽的刀伤未经过包扎,时间一长,伤口结了一层痂。
  白玉堂小心翼翼地卷起展昭的裤腿,用打湿的温热布巾清理好伤口,幸好随身带着大嫂特制的伤药。虽未伤及筋骨,但到底是流了血破了肤。一想起这猫儿鲜少喊痛,白玉堂的心里竟有丝密密麻麻的异样,像是有把小锤,轻一下重一下地敲击着心口。疼未见血,痒及全身。
  白玉堂坐在床边,握紧展昭的手腕,缓缓地输入真气。虽然这猫儿明日一定能醒,但不做些什么,总觉得放心不下。
  展昭动了动手腕,察觉被人握在手里,这才睁开眼,一下瞧见趴在床边的大白耗子,右手正压着他的手腕。小心地催了催内力,察觉无碍,这才放了心。
  一回神,竟听见那耗子在睡梦中不满道“臭猫、笨猫、三脚猫。”
  见那耗子睡着了还不忘消遣自己,展昭望了望帐顶,左手一扯白玉堂的头发,迅速地闭上眼。本就睡得不安稳,白玉堂被这一折腾,醒了神,刚想喊一声“猫儿”,竟察觉手下的腕子没了脉息。
  心顿时凉了半截,白玉堂难以置信地唤道:“猫儿,猫儿你醒醒。”
  听那白耗子语带颤音,展昭有些愧疚,这耗子大老远地跑来帮自己,怎么着也得说声谢,正犹豫着如何收场,一只手就摸上了自己的脸。
  白玉堂颤着手指轻触展昭的脸,这猫儿眼睛大、睫毛长,俊朗的五官挂在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上,既好看又不显秀丽。生气的时候,脸颊鼓鼓的,不知不觉地就成了丰乐楼的蟹黄包子。此时,手底下的皮肤凉凉的,一双眼紧紧地闭着,就连唇色也是苍白的。
  只觉得鼻子一酸,白玉堂整个人都敛了锋芒。双手捧住展昭的脸,微微俯身,手上用力,“臭猫,笨猫,你当白爷爷跟你一样笨。”
  “痛痛痛,死耗子快放手。”展昭忙抓住扯着自己脸颊向两边扯的手,不满地微皱了眉头,“精明耗子。”心跳重又平复下去,若不是白玉堂这么一闹,展昭大概要憋死了,都怪那耗子动手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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