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按捺不住,窜到门口,然后顿住,脚在檐廊下打了个来回,手几次欲敲又苦逼得收回。代鹤丸道歉?根本没用啊!他又不会改!说你别生气了?这是说不气就能不气的么!
最后小心翼翼地扒住门,很轻很轻地往边上拉,探进去半个脑袋。
——然后一眼就对上江雪侧头望过来的视线。
“呵呵,呵呵……江雪啊……”主将尴尬得打了个哈哈,“夜色不错哈!”
江雪没有说话,但她从他两眼里都看出了一句话“真是个悲伤的世界……”
无力扶门倒地。
左文字的太刀沉默地端坐在屋中。这里的一切都是宗三亲手布置,棋盘,茶具,草蒲团,挂饰的画,连灯盏都别出心裁得刻了莲花的模样,雅致得不行。而且,很少有棱角。
旁人看上去可能会觉得过分清贵之地,连踏足都怕会不小心污了空气,可是一个江雪,却叫人觉得,这道身影可以完美应和入如此之境,丝毫不会有突兀。
他身上的袈裟已经褪下,只身着深蓝的里衣,外面罩着件浅色的和服。受伤的地方缠满了绷带,付丧神无法自行愈合伤口,于是手腕上的绷带还渗着血污。
而他身前的刀架上,静静搁着一把太刀。
板部冈江雪的爱刀,推崇仁道的雅士所佩之刀,江雪左文字。
一灯如豆,昏暗的光线迤逦在他的面容、身形之上,清雅佛性的姿容哪怕平静着都让人能感出几分郁色,皱眉时更是有种难以言喻的悲哀,可是……
“江雪、江雪……是很美的!”还是少女的审神者哗拉开门,噔噔噔跑进来,啪在他对面跪坐下来,仰着头认真得喊道,“不会再有比江雪更美的了!”
面前的太刀表情木然。于是话一出口主将就涨红了脸,“好吧……”对着手指嗫嚅道,“三日月跟鹤丸也很美……一期……太郎……清光……可是江雪不一样啦!”
正心虚着忽然又振奋起来了:“江雪是不一样的!”
“江雪……江雪你出现的时候,我都以为见到了神明!”
大概在每一位审神者的心目中,三日月宗近都是最高不可攀却控制不住想去仰望的存在吧。
哪怕是脸黑如她,也会偷偷做着得到三日月的美梦。可惜这梦境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破灭了个彻底。手黑脸非简直是救不了的绝症,那该死的刀匠她已经在心里暗搓搓想虐多久了!
她一直是个不合格的审神者。舍不得自己的刀剑经常远征,怕他们累到,出阵偶尔可以捡些资源,但她又唯恐自己的刀剑受伤,所以每次都小心翼翼只求尽力就好。
资源总是不够。手入、刀装,刀装、手入,资源总是不够。
太郎次郎接连来到本丸,已经是难得的幸运了,出萤丸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刀剑们受伤少了,资源可以慢慢攒下些了,然后偶尔奢侈着去赌一把,就算自己偷摸着抹泪也不会太心疼。
终于打通战国图的时候,清光安慰说,既然那么高兴,不如叫主将更开心一下啊。
一个提议得到本丸所有刀剑的赞同。她简直惊喜得不知所措,诚惶诚恐站在锻刀房里,思来想去还是留下第二日的手入资源,然后,赌!
真的是倾家荡产赌,每赌一次抹把眼泪,锻刀房外从热闹极快过度到死寂。
她陷进130的地狱,激动的心情已经彻底破灭,平静地把最后一份资源丢给死刀匠,不想这一把竟然出了320!
她惊喜得以为上天终于看到她的诚心了,于是叫她能如愿以偿,兴奋地继续砸了张为数不多的手札进去,铸刀池闪过一片蓝芒,耀眼得叫人不能直视,然而,却不是她所以为的深蓝优雅的光色,而是淡得几乎透明的银蓝。
天堂到地狱的落差无怪乎这一瞬,她简直失望得无以复加。然后下一个刹那,心脏又砰砰狂跳起来——她仿佛嗅到雪的味道。
雪是有气味的吗?
那种冰冷的、轻淡的能沁得心肺都是凉意的气味。
蓝芒消散,化作一道冷淡的钝光,片刻之后,刀匠捧着把太刀走过来。
好美……
刀剑们凑在房门口,担忧地望着她。
那个时候啊,她脑子里完全想不到其他,只记得要把颤抖的手放到刀柄上,说出最发自内心的一句:“呐,你愿意成为我的伙伴吗?”
然后江雪就仿佛飘落的雪花般很冷淡很静谧得那么出现了。
她握着新太刀,当时仰头望着这一位眼神悲伤而平静的付丧神,真的刷得就落下了眼泪呢。
她的刀剑们说起这一幕的时候,总是说她是因为失望至极所以伤心——其实不是的。她一点都没有失望。江雪只那么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她就感动地哭了出来。
付丧神就是神明啊,可或许因为刀剑的锐利肃杀不会随时光的流逝抹消丝毫,才叫刀剑本性占了上风,叫人失却了对于神明的崇敬之感。
江雪是不一样的。明明是一把刀,是一种凶器,可是看着他的时候,却叫人能感受到最深层的静寂与安宁,就连那种冷淡与忧郁的模样也叫人想俯身拜下。
——“江雪是不一样的!”主将这样兴奋又满足地说着。
看着他的两眼都在闪闪发亮:“所以,所以,也请你,能够一直……”她希冀道,“这样美吗?”
“……”
片刻之后,还是少女的审神者得意地捧着太刀跑去手入房,身后跟着淡蓝和服表情漠然的付丧神。
作者有话要说: 5.31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简直苏得酸爽~
PS:谢谢血姨的俩雷~谢谢合扇亲的雷~~
☆、〇肆
小夜今日在远征的编队名单里,趁着还没出发大清早跑来看兄长。
短刀肋差们的日常基本混在一起,一大群小孩子性格各异,但意外得相处融洽。昨晚上就在烛台切光忠的带领下闹闹腾腾地做了和果子,虽然糟蹋的材料比成品要多得多……嘛,好歹小夜还保存了偷偷从平野桌上摸进袖里的樱花和果子。
揣着战利品睡过一夜,在宗三监督下用完早食,踩着木屐啪嗒啪嗒跑兄长院门前。
江雪正忧郁地站在檐廊下看樱花树上的花骨朵。情绪相当低落,在昨晚意外丢了宗三送的那一小束夕雾之后,怎么也没法摆脱沮丧的阴霾。
一路寻过去没看见,原以为会不小心丢在手入室,可是听刚清理完地上血痕与梅花瓣的药研道,并未见到他不慎丢失的东西。江雪想不到还会落在什么地方,越想越难过,整个人都灰蒙蒙的,任凭主将怎么安慰开解都充耳不闻。
看小夜跑来的时候,表情没什么变化,眼底仿若亘古不化的冰层底下已经涌动着化冰的春水。
“兄长!”小夜板得死死的脸孔一如既往没有表情,头发都还散着,拢袖子捧手仰头看,身后大大的斗笠都快没过他半个身体,但是期待的眼神可萌。
暗粉带蝶纹的手帕包,一看就是宗三准备的,是他会喜欢的那种纹路。手帕上,躺着几个形状奇怪的和果子,半边圆半边方的,被压扁的,破裂开的,颜色也有意思,如调色盘般各色掺杂,大概很明显才能辨认出原本是五瓣樱花的形状。
“谢谢,”江雪垂着眼睑,冰瞳里都溢着暖意,伸手摸摸弟弟的头,“小夜真棒。”
在屋里找了一只木碟递给他。小夜跪坐在檐下矮几边上认真得一个一个取出来放好,虽然知道兄长不会吃,还是小心翼翼地……简直像是放贡品一样。
宗三穿戴整齐,拎着红色的绳带赶过来。远远望见,脸上就带了笑。
“兄长,”他微微欠了欠身,在小夜身边坐下,“早安。”
“早。”江雪探手从一侧的茶釜中取了茶汤,倒在碗碟里递给他,瞥见小夜渴望的眼神,伸手又倒了一碗。
宗三帮小夜扎好头发。眼角的余光老瞄了檐下这一套茶具老半天,声音中的讶异被很好的掩饰去:“兄长今日有客人?”
江雪微微一点头:“山姥切。”
兄长与山姥切……宗三不动声色地拿手捂住唇,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交上朋友了?
*
小夜跟着短刀们出门远征了,宗三今日在畑当番。
昨日出阵有些惨烈,深深打击了主将幼小的心灵,从昨晚开始就给第一部队放假。
明明是她的刀受伤且已被手入,她活像是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一般,大概在情绪没恢复之前,死活都不会再让刀剑们出阵。
本丸休息的刀剑多了,难得的热闹起来。
山姥切国广站在檐下躬身:“打扰了。”
怎么与山姥切熟络起来的过程,江雪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初来本丸时,找不到回去的路于是站在外庭发呆的那会儿,路过的山姥切上前来询问并将他带回中庭的缘故?
江雪也知道自己或许有些另类,至少与这本丸的刀剑们来说是格格不入。也许是曾跟随着主人平静了太漫长的时光,性情也为江雪斋大人影响了太多,以至于他一直难以体会战斗的意义,对于打打杀杀什么的更难有热情。
主将曾经指出他这样是偏执,也要必须要用战斗才能达成的目的,但就在他想要思考偏执的定义时,她又会说“啊呀呀这完全不是什么问题呢江雪怎么样都好啦”还有“如果江雪改变了那就不是江雪了啊我会很困扰的”之类的话语,然后就会闪星星眼,“我知道江雪不喜欢但是江雪拜托拜托除了你我找不到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