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鹤丸难得好奇于主将的眼神,因为真的很奇怪。
“因为,鹤丸太狡猾了,”主将生气道,“有时候真的是很过分啊,可是话语跟初衷又那么真诚,完全抵抗不了,让人情不自禁原谅你,这样的鹤丸,怎么可能叫人真正讨厌得起来啊!”
鹤丸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主将想要讨厌我吗?”
“才不!”
主将拖着他走,刀剑们看到被小心翼翼保护的人离开队伍正中心,开始是紧张,可是一看她扯着的是鹤丸,马上又放心下来。
队伍的最后,一边走一边谈天的两把刀看上去也着实悠闲。
——“之前一直无缘战场之事……虽然并没有忘记身为武器要尽的本分,但出了神社的感觉还是不太习惯。我并不是战斗的专家啊。”
石切丸很温和地笑道:“可是主将的期待,总是叫人无法拒绝呢。”
武器的本分一定得是战斗么?这是江雪最无法赞同的事。
“……刀,最好还是不要使用。”这把总是过于悲伤的刀缓缓道,“锋利者伤人,也必然自伤。拔刀之前,想的应该不是努力挥舞刀,而是该想着如何和睦相处之道……这难道不是很重要的事吗?”
意外的是石切丸很能理解他的想法,大概常年供奉在神社的御神刀总免不了超然吧,看到的事物多了,久了,深辟了,全面了,否则也不能养成这样温和广博的性子。
“仁道吗,确实也很值得尊敬与赞叹呢,”大太刀笑着说,“可正是自己无法做到,才会对这样的道义抱着敬仰与疏离的态度啊。人们会觉得,能够那么干脆利落的解决的事,何必多费口舌呢。连作为刀的本身也会这样想吧。”
“我……没法接受。”
“或者换种说法,你看,在怎样的时候才会适应用于仁道?——如今不适用,也许因为我们面对的是无法不用战斗去解决的困境吧。”
他能理解的。所以,这样的世界,还是太悲哀了啊。
“是啊江雪,我们所面对的是最可怕最强大的敌人啊,历史被改变的话,江雪也会觉得很困扰吧,”主将偷摸过来,就听到papa说的话,登时激动起来,毫不犹豫插嘴道,“你要知道,战斗,也是为了守护呢。”
江雪被岔开了思路,想到宗三跟小夜,心脏难免有些软和。
然后被一秒拉回现实:“作为刀,秉承着主人的意志是很简单的道理吧。”带着笑的嗓音低缓又清润,“还是说,作为装饰品太久,连自己身为刀都忘了?连刀的本职都不愿意做的话,再讲别的,有意义可言?”
茫然看着主将抓着的白色身影,他可没忘记这把刀之前所说的话——刀身为杀人的利器,生来就注定要享受血腥、杀戮与厄运……这样可怕的想法,连想想都觉得难以忍受吧。
他果然还是不喜欢……这个世界……
主将瞪大眼睛看着刚才还挺好交流的江雪,瞬间情绪低落到想去蹲墙角,正准备再接再厉宣扬一起来创造和平新世界什么的话被梗在喉咙里下咽不能,出离悲愤。
“鹤丸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6.8
鹤爷:就想欺负他啊,根本忍不住啊。
☆、〇柒
主将再次见识到了江雪的死脾气。
一句话都不说!该杀敌就杀敌,该休息就休息,但是从出阵到回本丸连个字都不肯讲啊!
那种静默而忧郁的表情,叫人能看得心都伤了。
宗三在门口迎接回归的部队,当然所有刀剑都知道他实际等的就他兄长一个——结果江雪站他面前还是不发一言,就那么弥漫着浑身幽暗的情绪飘回了自个儿院子——当时宗三看过来的神情,主将简直无地自容。
虽然江雪是那种明明飘着花还能满脸不高兴的设定,但不高兴也是分程度的,具体的心情宗三察言观色相当敏感。怎么说呢好好的一把刀被主将带出去,出门还自我安慰当作跟新朋友一起远足,也没伤也没事就成这样了,这该是受到了怎样的心灵打击啊。
宗三转身就想拎了小夜去给兄长卖萌。
找了一圈没找到,抹把脸想了想,还是先去兄长院子。然后远远的就听到嬉笑打闹的声音。等到发现那声音正是从目的地传出来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院落中的雏菊樱还未绽放,只有寥寥几支开出花硕的枝条,那种极清极淡的香味缭绕在枝梢,靠得近些才能嗅到。而檐廊下的闹腾场景十分稀奇,划着鬼画符的纸张到处飞,短刀们身上都糊满了墨,互相推搡打闹着,欢笑声十分活泼,简直像是能驱散此地一贯以来的寒意般。
歌仙坐在一侧有些尴尬的笑,觉得很是不好意思,身侧是照例披风蒙头的山姥切,正在与兄长说些什么,小夜的斗笠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此刻正扑在兄长怀里,让他握着自己手往书案上写字。更重要的是,兄长脸上没有丝毫愠色,甚至连之前的忧郁颓败之色都消隐无踪。
……兄长不就离了他视野没一会儿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石切丸终于摆脱主将由鹤丸引发的无差别吐槽,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向过路的肋差青江询问了江雪的住处,打算过去看看。
才走出手入室没几步,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发现什么,继续走,然后在路过右侧那棵高大茂密的冬青树时猛然一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身为御神刀被常年供奉的涵养叫他的心情很快平复下来:“鹤丸殿下。”
“呦,石切丸大人,”那猛然从树冠上倒吊下半个身子的身影还在冲他笑,“没被吓到呀。”
没有责备的意思,新来的大太刀反而拢着袖子拱了拱手表示道罪:“先行一步,抱歉。”
那双金色的眼瞳一眨不眨看着他:“你是要去……”
石切丸温和地笑了笑:“我去看看江雪。”
说真的,出阵那会儿的交谈,石切丸还真的不能判定谁对谁错。江雪性子寡淡脆弱,并不是说他不强大不坚韧,只是相对于他作为刀本身的战力,更容易被情绪与环境干扰罢了。
也许是自身的经历与一贯以来的思想造就的执拗,叫他比起接受这个世界的肮脏血腥,更习惯于逃避与无视。天真得有一种“闭上眼睛就再看不到”的自欺欺人。
但是正如主将所说的,意外的可爱啊,在那么多为战斗为厮杀而生的刀剑中,正是如同一汩清泉般,叫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保护想要珍藏。
而鹤丸其实也没说错,刀首先身为刀,秉承着执刀者的意志为之所驱,确实是这个道理。如果非要说些错的话,大概也就是过于直白了些,大刀阔斧切入要害的直白,只要想到对方是江雪,就怎么看都显得有些过于残酷了。
主将无奈的地方就在这里,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而在他说出“江雪”这个词时,鹤丸竟然笑了笑:“你怎么看?”
石切丸沉默了一会儿,觉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白衣的身影干脆利落从树上跳下来,撇手扫干净衣服上沾着的叶片,安静微笑的风姿格外卓越,真正矜贵端雅得叫人惊叹,尤其是那双眼瞳,简直就能称得上是昳丽了。
“在这样的世界中,逃避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吧。”这把如鹤般美丽高贵的刀笑道。
“……并不是这样说的,”石切丸叹了口气,“他或许比谁都要清醒,只是不愿意接受与面对而已。你总不能苛求他变成别的样子。”
“所以继续这样自欺欺人的天真下去?”鹤丸微微挑着眉,“武器就该有武器的样子。”
没法反驳……
“这个世界丑陋得远超想象,我们所遇的困境只会越来越严重,不得不舍弃,没法再妥协,甚至是被污染,甚至是……碎刀,”宛转的语调微微一缓,忽然又笑起来,“他执着的那些可笑念头的破灭,会比消失——更可怕吗?”
石切丸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太刀。
主将魔性的声音还在脑海中不停回荡“papa你绝对不要讨厌鹤丸啊鹤丸其实是把很温柔的刀啊papa只是他表达温柔的方式可怕了些啊啊啊啊”,他这么想着,竟微微笑起来。
这种温柔是能被感觉得到的吧。太-安逸的生活会磨灭刀剑的锐性,属于刀剑的本分便该是成为取敌制胜最锋利的武器,可在战斗中如何才能存活?如何面对敌人的奇袭?只是这样所用的方式……哈,为什么鹤丸会这么受欢迎呢?被恶作剧或是吓到的时候确实也是恼火的,可是最后又能惊喜又无奈地原谅他做的一切。他永远懂得那个分寸,知道如何保持一个平衡,那份心意与初衷太过真诚,所以才能得到旁者的原谅。
但!是!这其中绝对不包括江雪。
石切丸没有对他的见解发表什么评价,只是笑着,然后缓慢地说了一句话。
“可是,江雪是最特殊的吧。”
*
短刀们折腾完,开开心心地捧着写上名字的黄丝带回去了。
字写得还是很难看,甚至有些是照着模样涂抹的,不过好歹是能认得清了。宗三收拾满地用来练字打草稿的纸,用布仔细地擦拭地板沾染上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