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水色长发的太刀站在他面前,睫毛微微颤动着,整个身影却沉寂得要被这夜色吞没。
“你是刀啊!”同样的话,却是再不相同的心情,“你是刀啊,那么强大的刀啊!”他愤怒地都要忍不住砍下去,“你听清楚,强大并不是你的原罪!身为利器,根本不是你的错!”
“我想救的,不是一个连自己的本体都不敢拿起来的懦夫!”
江雪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那么站着,安静地注视着他。
说是违背了刀剑心性也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可偏偏,不是这样的……作为刀的他,却是在渴求着战斗与血腥啊——本体与付丧神是永远割裂不开的,那修罗就潜藏在他内心之中,在敌阵前的重伤之际,他清晰地触摸到了它的存在。
他痛苦的不是它的存在,而是不得不接受它。
一直以来,他可以说服自己去战斗,心却始终是自由的,可现在他发现,原来心中,驻着这样一个叫他绝望的修罗。连最后的净地也不再纯粹。
“……抱歉。”他说。
“江、雪、左、文、字!”白衣的太刀一字一顿用力地想将字眼都碾碎地叫他的名字。
所以,不要再来理会我了吧。不要再注视着我,不要再与我说话,不要再对我心存着善意,也不要再试图教会我习惯这个世界。
很久之后,江雪轻轻地说道:“请原谅……请你……原谅……”
“不。”对方果然是冷酷而决断地拒绝了啊。
愤怒到极致的时候,反倒是干脆利落收刀回鞘,鹤丸转身进屋,门被狠狠拉上的震动打击在他心脏之中,江雪仰起头,望着漆黑的屋子,低头看看怀中所捧的羽织,停顿了一下,将衣物折好,蹲下来放置在纤尘不染的走廊上。
他又呆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江雪没有回头,也不知道那道门中有一道身影,正静静站在门前,透过那隔绝了两个世界的薄薄拉门,注视着自己无法亲眼看见的那个灵魂。
鹤丸面无表情握着刀。
如果……再面对着他的话,真的会做出连自己都无法预料的事吧。
*
自己,好像又困扰到了别人。
沿着田垄慢慢往前走的时候,看到一株向日葵,大约是多日之前的温暖与晴朗给了它错误的信号,它竟破了土长出了苗,然后被封冻在还是稚嫩的幼枝时。
江雪停驻了很长时间,不知拿它怎么办好,最后也只能轻轻摸了摸它柔软的茎条,起身离开。
又是个夜深人静,主将眼见着鹤丸的名字又被自己添到出阵列表里,简直头都大了。连续这么多日出门都带鹤丸玩,中间毫无休息调整的时间,完全不符合她的习惯,但她又一点办法都没有——鹤丸亲自找上来,要求出战,她能有什么办法。
可那是战斗啊!需要拼死努力的战斗啊!又不像她一样只要过个场,是需要实刀实剑比拼的战斗啊!主将好几次想把名字划掉,想到鹤丸的强势请战,又觉得为难至极。
终于没忍住,趁夜偷偷跑去寻人。
“停!青江你别跟我说话!我有事出去下你在这等我!”
甩脱近侍,主将溜进鹤丸院子,一看已经没灯了不由吓一跳,睡这么早?直接跳上走廊,伸手就拉门,咦竟然没锁?小心翼翼挪开条缝,把脑袋探进去张望,然后吓了个半死。
“啊啊啊鹤丸你有病!不点灯坐着发什么呆!!”
灯笼都差点被她打翻,怒气冲冲进屋,安静坐在门边的太刀把灯盏递给他,依旧是那种笑眯眯的神情,主将有一瞬觉得方才所见的困扰跟茫然是幻觉。
“怎么了嘛……”她担忧道,“最近,有发生什么吗?没法解决?”
“并没有!”金色的眼瞳也跳跃着笑,温暖的一塌糊涂。
可主将不是会被表象蒙蔽的人,十分坚持:“有!一定就有!你要不要主动交代——等我自己弄明白你就死定了!”
“真没有。”
“那你说——最近都不喜欢吓人了是怎么回事!”主将的表情就像是天要塌下来了,“而且你还天天请战!我都不知道你那么喜欢战斗了!”
“这个嘛……很难说啊。”
主将想太多:“是不是因为镰仓图……北条贞时……”她都难以说出口,“不惜掘开坟墓也要得到你……那一段历史……你觉得……?”
鹤丸惊讶地看着她,似乎在奇怪她怎么想到这里,主将剩下的话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气一下子虚下去:“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主将抿着唇。鹤丸应该是那种从来没有叫她操心过心理因素的刀,一直那么活泼开朗的模样,可她心中是很清楚的,曾经身为刀剑受过的苦痛之重,鹤丸也是排位最靠前的那几位之一。
那等颠沛流离的苦楚,连想想都会难受吧。
“那是为什么!”她想不通了。
“我很好。”鹤丸强调。
“不行,今天一定要说个原因!”主将开始胡搅蛮缠。
“好吧,”沉默很久之后,他开口,“因为啊,”鹤一般姿容的太刀忽然笑起来,似乎是觉着有趣,越笑越开心,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啊,有非做不可的事呢。”
这样说出来,他好像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僵硬挺直的肩膀也松垮下来。
他这么笑着,眼神中都是昳丽都极致的光:“……非做不可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7.8
真的不是窝要将小公主写的这么悲伤痛苦,而是他让我对他的所有认知就是这么无解啊!无!解!啊!“我心有修罗”这句话写出来的时候,心疼的都会受不了好么!
总觉得……江雪啊,哪怕在微笑的时候心也一定被刀割着的吧。
所以鹤爷快上啊!酷爱让他没时间再去思考什么生命与存在的问题!!相信窝,下一章这俩感情进展直破天际╰( ̄▽ ̄)╮
☆、壹柒
石切丸惯例在傍晚的时候前来拜访。
江雪刚送走宗三,只是站在廊下发会儿呆的空档,就扭头看到拎着束带有狭长叶片的植物慢慢步入院落的大太刀——并未穿着正装的狩衣,一身石青色的和服款式有些老,看上去却一下子褪去了御神刀被供奉的庄严神圣的气质,反倒剩下满满的都是温和。
宗三今日出阵受了轻伤,进手入室溜过一圈后,例行来兄长这里看过,便早些回去休息。小夜今天跟短刀们也有活动,江雪难得落的一个人清静,原也就是看看书放放空消磨时间,见着石切丸也不觉得被打扰,而是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手里的花。
“白芨?”狭长的叶片,不分枝的淡粉花序层叠绽放在枝上,纤细的花蕊吐露着清新的香。药用植物,道旁也经常会长的“杂草”,并不难辨认,他只是好奇石切丸为什么特地带来。
“啊,祝福吧,”大太刀这么温和地笑着,不过表情竟有丝若隐若现的无奈,“就当做……灾祸消除走出阴影的礼物?”
白芨功效在止血疗伤,自古的寓意也有象征祝福痊愈的说法……江雪默默地拿眼瞥了瞥他,接过来才发现麻布包裹下的不单单是花束,而是连根掘出来的整支植栽。
他停顿了一下,到隔壁室内找出宗三堆放着的花锄花铲,在院子角落找了个地方,小心翼翼把花种回去,看看站在一旁帮忙递工具石切丸,随意问道:“今日出阵顺利?”
“唔,还不错,”他答道,“粟田口家的太刀殿下实力提升很快,第一部队又多了强力一员,任务进展很迅速。”语调一如既往的沉稳温和,底气却有点不易觉察的虚,或者说,在鹤丸笑眯眯把花塞到他怀里并做了拜托之后,他总觉得有些微妙的心虚。
所幸江雪专心致志填土,并不曾注意。他也知道这花该是在出阵时在道旁顺手牵回来的。白芨花开五六月,并不符合本丸现在的节气,既然能在战斗外闲着赏赏花,想来战斗游刃有余。
“不过明日该是轻松些,”大太刀道,“主将今日回营就宣布了,明日除了第四部队的远征继续进行外,其余部队都给放假。”
主将在各种惴惴不安之下终于忍无可忍,你不肯休息是吧,好伐我给大家都放假!
江雪闻言似乎微怔,但很快就点头:“……很好。”
坐在廊下相对无言,石切丸注视良久之后忽然笑起来,江雪不解地以眼神表示疑惑,他笑道:“最近的本丸安静得过分啊?”
江雪视线瞥开,缓缓点了点头:“如果……这叫过分的话。”
这下石切丸眼角眉梢都是笑了:“对于鹤丸来说,没有恶作剧跟吓人实在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吧。”完全不用去考虑改邪归正这个原因,本丸所有刀剑都提心吊胆,总觉得有种对方在酝酿什么大招的错觉,简直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种可怖。
“……嗯。”
这些日子来,他心中是觉着愧疚的,想着是不是能有一次机会可以在双方都心平气和的情况下,好好道一次谢。可对方像是在躲着他一般,即使没有打照面,他也感觉得到那种冷漠的拒绝,又不敢再在晚上拜访,只好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