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拈须静默,徐夫子最终还是叹气让开了身子。
方才的不愿相救,除却药材短缺,实则也有不愿沾惹麻烦之意。那样的伤,怎么看都像是被仇家追杀所致,万一救活了再有仇家寻来,他与邹老三这样的寻常百姓如何应付的了?赔上银子事小,赔上身家性命可就不值当了……
可他终究是个大夫。
悬壶济世了一辈子,临老了,就更难狠下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不多,所以更新会比较慢一点,不过我一定会努力写的,请放心_(:з」∠)_
☆、第二章
第二章
热水,白布,剪子,金针,还有匕首……
马车上的随行药柜里,最后两根上好老参被切成薄片熬成参汤,灌进了那副几乎毫无气息起伏的身躯之中。白芨的把握其实不大,但他并无放弃的意思。
他是大夫,自他拜入师门的那日起,救人便是他之责任。
他没有救尽天下患者那么远大的抱负,但只要是眼前看到的,他就绝不会见死不救。大官也好,农夫也罢,又或是钦命要犯杀人狂魔,他只负责救人。活了之后是报官是坐牢,又或被仇家追杀,这些与他都无关系,他也全不关心。
所以,眼下他只要专心把人救活就好,其余的,无需多想。
“小大夫,来擦把脸。”
徐夫子进屋已是日落西斜的时候了,手上端着盆干净的热水,边上搭着块手巾,身后未见邹老三的影子:“你这都忙了大半晌了,好歹也停下歇口气。再晚些就该掌灯了,不嫌弃的话就留在老汉家吃顿便饭。”
“这…借屋之事已是十分麻烦老先生了,怎好再叨扰。”
忙伸手接过水盆放到桌上,白芨这才挽袖撩水擦了把脸。
忙活了大半天,方才抢回那人一条命。只是如今呼吸却还尚不平稳,之前又泡在河水里受过寒,虽说已灌了解毒祛寒的汤药,可夜里怕是还会烧起来……
那人前胸后背都有箭伤,肺也出了问题,这万一烧起来,麻烦就大了。
再者,这么重的伤势,当下是定然不可移动的了。但先前说的可是暂借屋子救人,现下不反悔是肯定不成的了,可他连说词都还未想好,再吃人家的东西岂不是更说不出口了?不成不成,吃人嘴短,这顿饭吃不得。
说起来,马车里还有坛子腌咸菜几个硬窝头,凑合着泡水垫垫得了。
“老夫知晓小大夫是好心肠,可哪有饿着肚子照顾病人的。一顿便饭罢了,小大夫就莫再推辞了。”虽说先前是抱了些不愿招惹麻烦的意思,可如今人都已经进来了,徐夫子自然也就得有个主人的样子。
所谓进门既是客,哪有让客人饿着肚子的道理。
何况,这小大夫一手的好针法好医术徐夫子方才可是从门缝里瞧得挺真切,现下里着实很有几分佩服。若是一同坐上饭桌,也好说道说道,互通有无嘛。
“再说了,老夫这地方到底偏了些,夜里可不好找吃的。”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微微浅笑,这一次,白芨决定坦然受之。
有些事情,推一次是客气,两次是造作,三次就是扇人脸,门里的师兄弟们总是如此说道。而白芨…从来都是个很贴心的人。
给他递香囊写小诗做糕点装病患的姑娘们都是这么说的。
一点儿都没夸张胡说,真的。
“小大夫客气了,这就随老夫过去吧。”负手拈须在前头引路,徐夫子有一句没一句的与白芨搭着话,听着倒是很有几分闲聊家常的味道。
“说起来,还未请教小大夫贵姓,师从何位名医。”
“免贵姓白。”
人家客客气气的问,白芨自也是温温和和的答。只不过…答得含糊不清,听着也跟没说差不多:“家师姓凌,只是…已多年不曾临堂坐诊了。”
“是老夫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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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回到房中时已然是该掌灯的天色了。
虽说不愿过多麻烦别人,但碍于屋里的那位重伤患,白芨还是同徐夫子借了火盆与木炭,还有满满一桶刚烧开的热水和备用的铜壶。现在才是刚开春的时候,屋里不烧炭总归还是有些过于阴寒了,他素来底子好冻个一晚两晚的倒是不怕,但床上躺着的那位可就不是这么个说法了。
何况,还在发着烧呢……
思及至此,白芨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随行药柜拉开的底层无奈至极。
本就不算大的木质抽屉里零星散着几小吊铜钱和一些碎银角,还有两张五十两的银票,这些是他此番前去扬州出诊时得的诊金。若在往常,这些银钱已足够一户寻常的五口之家过上大半年的了,可如今却是要他拿来买人参用。
无论怎么算,这些银钱都是不足以买到够用的份量的,可那样的伤势,没有人参吊命却又是万万不成的,难道真要把那串濂珠抹额当了不成?
………还是算了,就算是要拿来救命,但这东西可不是他的。况且那串抹额又是碧玺又是濂珠的,万一是人家的定情信物,醒了找不着还不得跟他拼命?
“唔……”正这般胡乱想着,床上那位却出了声。
人倒是不见醒,只是前胸捆夹板固肋骨,后头又有厚被垫着不好翻动,是以就那么一阵阵沉缓低吟着,虽没什么大动静,可听着…却是不怎么太好的模样。
却也是多亏了多年行医四处奔走的历练,白芨见着这般情形倒也不见慌乱,回到床边替人把了脉,又仔细灌了小碗发汗安神的汤药,方才就着热水拧了手巾替那人擦起身子来。只是,听着那声声的痛吟,白芨虽不好受却也只能狠着心当做没听见,擦擦身子,按按穴位,权当舒缓了。
至于为何不下那止疼的麻药。
一来是这般伤势下少了没有效,下多了多少总会有点瘾头。
二来则是这人乃是习武之人,麻药用得多了对筋脉对脑子都不好。
三来…他方才从这人换下的腰封腕带的暗囊里拆出了整副的针囊……
这人怕也是个大夫,若是救回命来手脚却不灵光了,也是造孽。幸而如今人还昏睡着的,夜里也有他守着喂些汤水按按揉揉,这痛多少也就不那么难捱了。
“呵,早前忙着救命倒没想着你竟是长了幅顶好的模样,脸都擦成这样了,还半点不叫人觉得寒碜。我说…你这伤别是勾搭了哪家大户千金,才让人爹娘叫人给打的吧?看你那衣裳也是好料好绣工,真不知怎就落到这份田地了。”
趁着擦拭的功夫,白芨也正好将这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又想起那身衣裳虽已破烂脏污却仍能看出料子特殊,有些啼笑皆非。自然,这些也不过就是一时的玩笑话,说过也就忘了,只是接下来的安置打算却是不得不做些细想了。
“罢了罢了,孽缘也是缘。你我虽是素昧平生,可既遇上就是天要我救你,行程已然耽搁,那我也只当积德行善救你到底便是了。”
待到烧退些就带去胡家的玉清堂老号吧。
反正啊,他也不是头回厚着脸上门跟清岩借药了,不在乎再多这一回两回的。
顶多,再多给清岩做几天‘苦劳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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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傍晚玉清堂老号
白芨是天有些微暗的时候方将人安置到自己马车里从徐夫子后门拉走的,他自己也戴着斗笠压着檐,为的是尽量不引起他人注意。毕竟,他虽救了人,可对这身份来历却全然不明,也不知到底该防着谁,多加小心些总是好的。
玉清堂老号在清波门边上,离徐夫子的济春堂着实有些路程,加上白芨为了小心绕得偏了些,是以到那的时候都已是掌灯时分了。不过也正是如此,前堂里就剩了个还在打扫的小厮,正合了白芨的心意。
“顺子。”进了前堂便又顺手将门虚掩上,白芨这才取下斗笠叫了人。
要说这胡家也是杭城的百年老字号了,若非胡家大少爷胡清岩少时的一次意外,白芨跟胡家还真搭不上什么关系,更莫说是遇上急事时能前来借药了。
如今,俩人也是私交甚好,遇上什么事都能相互着商量几句。
“白少爷?”这小厮原就是胡家的家养奴才,同白芨也是熟悉的很,见人去了又回忙就迎了过去:“您先前不是急着回苏州么,怎么又转回来了?”
“路上出了点差错。”缓舒了口气,白芨却也不愿多去细说,只打算先把马车上的人安顿下来再作其他安排。要说这见不得光的病人他也不是头回接手了,经验倒是不少,可当真做起事来却也还是要万般小心才是。
救人一命是件善事,可若做善事做得祸及他人,那可真就是个笑话了。
“先不说这个。顺子,我先前住的那间客厢还空着没?”
“空着啊,大少爷不让别人住进去,就给您留着呢。”
“那成,我把马车拉后门去,你来给我搭把手。”吩咐完,却又想起那人现如今是元气大伤,要的是固本培元,胡家大少自创的‘八宝还阳丹’倒比直接用人参更好些:“顺子,晚些你回大宅请你家大少爷来一趟,就说我找他有事,让他把八宝一块带来,我有用。王掌柜那头我帮你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