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见过?”经了施无沂的无意一提,钟离默竟对病房内躺着的某些人生出些莫名的熟悉感来。没错,他虽与燕盟渊源颇深却甚少涉足江湖之事,可这里躺着的好些人他却似乎都有那么一两分的印象,似乎都是六年前来过燕盟的?
这么说起来,这毒他见过!
这毒…不就是姓凌的那个王八蛋六年前弄出来折腾五毒教的么?!
“恕小妹斗胆,各位武林同仁竟都不觉得这毒眼熟么?”不待钟离默理清前后,却见房中另一名身配鄣刀发束巾帼的红衣女子愤愤站起。此人正是艳刀娘子焱霄潇,而躺在里头性命垂危的,是她的丈夫妙笔客——谢十砚。
艳刀娘子人如其号,素来快语如刀,此时自是更不可能有何温婉言语。
“六年前燕盟带领中原正道对抗五毒教,当时…毒尊用的什么法子让五毒元气大伤败退离开,诸位都忘了么?”
此言一出,除却完全不了解当年之事的白微,两下气氛顿时都莫名微妙起来。
嘈杂不断却完全听不清内容的低声交谈,以及那种时不时飘落过来的怀疑眼神都让人全身不适。白微皱了皱眉方想开口,却听到一个刻意压低却仍清晰传入耳中的声音,那语调让他莫名感到一种冰冷阴森的恶意。
“………没错!当时毒尊用的就是一种让人高烧不退的毒,那毒叫做……”
“叫做‘雨霖离’。”一言不尽,便即刻有人补上,默契地仿若早已商量好般。
“没错!就是‘雨霖离’!”
应和着,叫嚷着,此刻的人们注意似乎都已落在了真凶是谁的问题上。
再也没有人记得躺着的那些人才是他们如今该关注的。也再没有人关心,这般的吵闹,可是会影响到大夫的专注,继而…影响到他们最重要的那个人。
“六年前,毒尊便是靠着这‘雨霖离’一战成名。他是什么人,我想神医门的诸位大约比我们都要更清楚些,难道…就没什么要解释的?”
恶意的揣测,无理的质问,事实未明便已先行定下凶手与罪状。
这诸般种种,都让白微有些无由来的恶心。
“救治还未结束,不相干的通通出去!”抄了手边空水瓮便朝门上砸了过去,哐当一声大响过后,便见祁师姐叉腰瞪着杏眼,柳眉高挑:“幕生,关门!”
那模样,呛得那头登时一片死寂,却是好生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小受,是可以左手做羹汤右手扛小攻的!!哼哼哼~
个人超喜欢的祁师姐终于出场了,虽然没啥戏份_(:з」∠)_
☆、第十章
第十章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摇摇头关上门插上木销,白微暗叹了口气在心中念叨了两句,一回头,却险些惊掉手中的锦囊:“祁师姐,有话好说,先把手上的刀子放下来成么?”
干笑着将劝说的话语吐出口,对于祁俏鞘那握着开膛刀随时就要对着榻上病人捅下去的气势,白微已顾不上背后损人是否有损自身德行修养了。
一张嘴,便将方才那群江湖人打成了下九流的渣宰。
“虽说那群人嘴欠没品格调低,一看就是皮痒欠教训。可俗话说的好,凡事有商量,开膛刀不长眼,破了口子还得师姐您再费心缝上不是?多浪费针线呐。”
依小八偶尔之言和白微自己前几日所见:
三师姐祁俏鞘管着神医门的账目开支,平日里最见不得人浪费银子。
戳着这点说,准管用。
“这群小王八羔子,素日里欠着药钱不还也就罢了,如今倒是蹬鼻子上脸了!真当我神医门人人可欺不成!”一甩手,那柄锋利的开膛刀便堪堪擦过病人的脑袋钉在了榻上。祁俏鞘一手叉着腰,气得险些拎上菜刀杀到对门去。
“老娘在大漠杀狼的时候他们还在娘胎里吃奶呢!”
九岁之前,祁俏鞘是在大漠里跟着群匈奴汉子野大的,她舅舅是响马头子,而她的出生礼则是一柄最为锋利的大食弯刀。后来,窝里出了叛徒,她一人一刀带着方才五岁的弟弟祁商陆穿过大漠来到苏州,找到了她爹的师门。
再后来,她成了苏州最好的接生婆。
“姐你别生气,我去把他们通通拆了!”嚓啦一声,祁商陆明明该是在施针的手,不知怎地就把躺着的妙笔客手给拔脱臼了。轻轻松松,跟拔萝卜似的。
简直是随意到不能再随意的动作,不愧是神医门里最好的正骨大夫。
“………把人家的手接回去!菜田拔萝卜呐你?!”
瞧,其实当真不只白微一人如此觉得。
“哦。”咔吧一声,却是当真极听话地给接了回去,动作流畅无比。
“师姐,跟那些良心被狗吃了的江湖草莽置什么闲气,他们要论理咱们跟他们论就是。晚些让连翘把账本拿出来,结清了账目,泡上茶咱跟他们通宵论。”
白芨开口时是俯着身子的,手上给人施针的动作片刻未停,似乎未受分毫影响一般,语调却是从未有过的阴沉冰冷。
“倒也省得,人家说咱们神医门顶着债主的名头欺人太甚不是。”
而后,稍稍停了停,低声重调地扔了一句:“瞎七搭八搭错点。”
吴语中的苏白,白微约摸懂一些,所以白芨最后那一句他晓得意思。那是苏白里骂人的话,说的是…‘乱七八糟脑子有病’。
这是白微头回见着白芨骂人,也是头回看到……
白芨那即使低着头也能清楚察觉到的骇人脸色,和几近阴冷的目光。
“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靠着门叹了口气,白微在一室凝重中缓缓开口。
他猜想,那些人口中的毒尊,对神医门中人来说意义定然非比寻常,否则平日里脾气那么好的白芨又怎会气到脸色铁青的地步?只是…经由方才那些人所说之言推断,毒尊既曾那般摆过五毒教一道,双方关系应当极为恶劣才对。
即是如此,毒尊的方子里又怎会出现那味生长在五毒潭中的瀮云藤?
五毒潭也算是五毒教的圣地之一,怎么可能放任一个身为全教死对头的人进去采了那极难种植的瀮云藤,再跑出来制了毒放倒一群正道人士。而且,还都是五日之内便能赶到苏州救治的正道人士。
最最无法解释的是……
毒尊到底是要无聊到什么程度?才会特地潜进五毒教偷了瀮云藤,再做成曾让自己一战成名的毒药,最后回过头来放倒一堆与自己全无冤仇还曾是同一战线的江湖人士,给神医门制造一堆让人头大的麻烦。
所以只有两种解释:一是,毒尊脑子坏了;二是,有人阴谋设局。
白微,更倾向于后者。
“方才把脉的时候,我发现那毒里头有一味只生长在西南苗疆的瀮云藤。可这种毒草明明极难种植成活,我也只曾在五毒教的五毒潭见过一两次。所以……”
“所以,这是局。”负手拈须,压低声音开口的是一直沉默至今的二师兄桑湛。而后扬起一手,对着左侧偏室的门指了指,示意白微几人随他进去说话。
桑湛是连翘的父亲,祁俏鞘的夫君,也是神医门八代弟子中年纪最大性子最沉稳的一个。当初桑湛虽是带艺入门,也非拜在掌门门下,但他秉性儒雅宽厚很得师弟妹的喜爱,是以…倒比凌潲雨那个名义上的大师兄更像个大师兄。
进了屋关上门,声音便稍稍大了些。偏室原是让守夜的弟子休息用的,门墙要比寻常的屋子稍稍厚一些,不怕隔墙有耳,而子渔他们三人亦留在外头守着。
“设局者之用心,怕是不在神医门,而在……小九。”
“可小九他——”
“那件事,除却门内弟子,唯有燕盟与那头寥寥几人知晓,外头都只当他闭关云游去了。”桑湛的话说的很含糊,那件事到底指的什么白微一点没听懂,但约摸能连上关系的是,桑湛口中的小九大约就是那些人口中的毒尊。
“小九性子虽胡闹了些,仇人却不多。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怕也是有人想要借此引他现身,一雪当年之耻。”
“这些话,也不过是门里自己说着能行,对着外头怕就成了推词与借口。饶是解释了,也不过是自找气受罢了。”环手抱胸,白芨口吻极冷,说得却是在理。
当大夫的人,似乎总能见到世上更多的丑恶,越是医术高行路远,越是如此。而在白芨过往三十年的岁月里,所见所闻,或许早已多过同辈之人许多。
儿子毒害双亲,弟弟陷害哥哥,大房杖毙宠妾。
人似乎总会为自己的利益做出这般那般的种种举动,并且永远都有理由,都有借口。而当真相于他们无利时,事实就变得不再重要。
因为人们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有益于自己的真相罢了。
“的确,若是我等一味辩解,旁人必觉那些言语是为撇清干系所做推词。如此,倒不如……”闻言,桑湛微微颔首,言下之意似是已有对应之策。
“倒不如挑些要紧的猜测两句,引他们胡想到别处去。若叫我说,受害者的日子可比救世主好过的多。”开口接上桑湛未尽之言,白芨唇角带了抹冷笑,面上阴冷之色倒是缓了许多。他素来不爱与人生气,今日却是当真被勾出了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