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为忒休斯感到不值,可他却毫无指责的立场。
忒休斯自己承不承认是一回事,但帕西瓦尔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对那名海巫的执着。
虽然很难想象向来冷静果决的战争英雄会为了一个人执着成这样,但毕竟,爱情就是让人犯傻的,而帕西瓦尔犯的傻也绝对不比忒休斯要少。
想到当初忒休斯并不曾欠帕西瓦尔的人情,却也为了帮他的忙而带着克雷登斯冒险与海巫接触并登上断崖岛的种种,帕西瓦尔不得不感慨,忒休斯身上除了雷厉风行之外,还具备他望尘莫及的仗义。
对此,帕西瓦尔是惭愧的。他也为这一趟极寒之行使得忒休斯失去了一边手,而深深地自责。
忒休斯承诺过保护克雷登斯,那他就真真切切地把克雷登斯体内的默然者分离后,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
可轮到帕西瓦尔报答对方的时候,他不仅没有把握让忒休斯带走那名海巫,甚至无法保证彼此安然无恙。
帕西瓦尔不知如何面对。
他很苦恼,这样的情绪困扰着他,使得他三天之内都没有踏进病房一步。
但没有关系,他不进去,忒休斯自会出来。
其实忒休斯只是失血过多,但由于极寒之地温度很低,所以纵然伤口创面大,却没有感染的迹象。
他沉沉地睡了两天两夜,再醒来后也不敢耽搁,拒绝了继续休养以待痊愈的提议,二话不说就冲回帕西瓦尔的家。
而帕西瓦尔这一次,发自内心地不想拒绝。
他陪着忒休斯一并把两麻袋的石头扛到了巫师街,虽然他俩去得太早,格朗乔伊还没把店门打开,不过忒休斯秉承着所有门都不是门的理念,与帕西瓦尔破门而入。
当时格朗乔伊正睡在悬吊的玻璃缸里,里头盛着加了海盐的水,并栽满他喜欢的湿湿软软的海植物。
有海蛇血统的他最近快要蜕皮了,吃得多睡得也多,内心还颇为脆弱。这一吓让他好半天仰着脖子,直到看清来者身份后,才慢慢从玻璃缸滑出来,变回了人形。
他正准备抱怨两句,却见着忒休斯扎了个结的左手袖口。
于是只好默默地咽了口唾沫,乖乖地上前翻找石头,不敢多言。
格朗乔伊翻了好半天,才从里头找到桑德利原石。他用手擦了擦,内心万千感慨。
断崖岛几十万海民,所具有的法力全都来源于小小的九块石头。所以原石往往比他们的命还重要,这一点是外界巫师难以理解的。
对西恩来说也一样,在握住石头的那一刻,在他意识到他终于有机会换回自家原石的那一刻,他竟蓦地热泪盈眶。
与忒休斯和帕西瓦尔前往断崖岛的途中,格朗乔伊无数次地把桑德利原石掏出来看。他爱恋地注视着这块半透明的石头,头一次感觉与自家的原石无比贴近。
他的一生几乎都毁在原石上了。海蛇家是裂崖群岛出过领主最多的家族,可偏偏所有的荣光都中止于西恩这一代。
因为桑德利的篡位,西恩的双亲被杀,他六岁开始就被迫寄养于古柏乐家,与古柏乐家中最不被人看好的孩子克鲁古柏乐为伴。
长大了之后,西恩本应继承自家的原石,海怪家哈尔洛却又一拖再拖,以各种理由不将原石归还。
原石供给着海民一家的法力,哈尔洛则死死地控制着格朗乔伊的法力。这让西恩就像一个被拴上链条的狗,轮番地在八大家族中乞怜讨活。
这样的禁锢使得他出到外面的世界也无法成为一名正常的巫师,他羸弱,畸形,他受着海蛇血统的影响甚至不能长时间于内陆过活。
于是他不得不变得圆滑,变得机敏,不得不夹着尾巴,熬过那么多年。
而当他再一次踏上断崖岛的土地时,与他一同成长的、他唯一信任的同伴——克鲁——也已经彻底地臣服于哈尔洛家族,臣服于那个道貌岸然,看似公正无私的高文哈尔洛的威名之下,成为了哈尔洛家最得力的帮手。
这么多年来,西恩不断地失去身边的东西。与一鼓作气斩草除根地干掉桑德利不同,哈尔洛是在一点一点榨干格朗乔伊。
不过,现在,这样的压榨要走到尽头了。
西恩或许无法让自己的家族重新荣光起来,但至少,他可以荣光他自己。
他终于要完完全全地握住本应属于自己的力量了,而他以为,这样的胜利,正如可以握住自己的命运一样。
高文是在忒休斯上岛之前就收到消息的,副手在第一时间侦查到有船只靠近断崖岛,不仅如此,还感知到船只上装载着桑德利的原石。
高文听罢,立即有了自己的判断,他强压心头的怒火,当即前往码头。
忒休斯上岛时已经是傍晚,夕阳让海面变得金光璀璨。在忒休斯待在断崖岛的日子里,天空好像一直是阴沉沉的。这是他头一次见到霞光旖旎的海岸,也是他头一回感受到断崖岛所传递出的一丝丝暧昧不清的美感。
当然,或许一切都是他心理在作怪。当他看到高文一脸严肃却又克制着没有爆发的表情时,他知道他的胜算很大了。高文确实很想要桑德利家的原石,以至于他把莱马洛克带走,都成了可以商量的事。
高文注意到忒休斯左手的空缺,也勉强猜到为了夺回桑德利原石,外来客确实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忒休斯着实是一名战士,执着顽固和其果敢英勇是相辅相成的。高文不能保证莱马洛克是否具有他所期待的勇气,但此刻他也必须承认,即便莱马洛克没有,但他喜欢上的外来客会有。
格朗乔伊并没有马上说出交换的条件,只是一如既往地用委婉的措辞表明忒休斯恢复了记忆,再一次真心实意地想与莱马洛克相见。
“您知道,这种药剂的效用一般是无法破除的,这说明斯卡曼德先生确实用情很深。”格朗乔伊一边说,一边紧了紧挎包。
高文感觉得出原石所在的位置,也非常清楚格朗乔伊的目的,于是他只是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帕西瓦尔也试图向高文行礼,但高文却无视了伸出来的手。他不想和外来客有再多的接触,现在甚至连客套也懒得去做。
几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直到高文错开了目光。
他全程根本没有理会忒休斯,而是扭头让格朗乔伊跟他走。他需要和格朗乔伊单独谈谈,不管是关于莱马洛克的安置,还是关于奸商那一条尚未出口的交易条件。
帕西瓦尔有点尴尬,等到所有人都走完,孤零零的,码头只剩忒休斯和他。
他浅浅地舒了口气,不仅感慨——“看来你和他梁子结得很深啊。”
“大概吧,他就这一棵白菜。”忒休斯不冷不热地道,示意帕西瓦尔跟着他往莱马洛克家去。
帕西瓦尔感觉更尴尬了,等会难免是有情人相见的场景,而他作为上千瓦的电灯泡在场,即便忒休斯和莱马洛克不介意,他这个灯泡都很介意。
“有没有别的地方给我待会?”他跟上忒休斯的脚步,不安地问道。
忒休斯打量了一下周围,忽略路过的海民朝他投来的好奇又诧异的目光,指了指不远处的海滩,道——“要不你去那里看看大海?不过你得当心,附近可能有鲨鱼或者水母。”
帕西瓦尔决定跟去。
不过事情并没有帕西瓦尔想的尴尬,因为莱马洛克不是自己在家。克鲁知道忒休斯要来的消息后,立即来找对方。他并没有透露忒休斯到来的消息,他只是怕高文气势汹汹地冲到自己家里给他一耳光罢了。
所以当忒休斯推开门时,莱马洛克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小鱼仔。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在那一刹那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的小鱼仔还含在嘴里,却一时忘了继续咀嚼。克鲁则从座位上站起来,用触手拍拍他的肩膀,提醒他——“你看,他没有死呢!”
然后慢慢地朝门口挪去,顺带向帕西瓦尔笑了一下,在帕西瓦尔开口之前,快速地伸出触手把电灯泡卷走了。
可莱马洛克仍旧没有回过神来,克鲁的话在他耳边荡成了回音。一圈一圈,一阵一阵。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是他向来很少做梦,更不要提在梦里见到忒休斯。他已经极力地压制着对忒休斯的思念了,他认为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是现在忒休斯就站在他面前,好像很真实,又好像很虚幻。
“怎么了,见到我不高兴吗?”忒休斯勉强挤出个微笑,朝莱马洛克走了两步。
莱马洛克却还是没有反应,小鱼仔掉在盘子上也没有察觉。
莱马洛克已经逐渐接受了再也无法与忒休斯相见的设定,虽然克鲁先前给他的回应并不能安慰他,但他后来想通了——即便要花费五年,八年,十年,甚至一辈子都没法把这个人忘掉,那也没有关系。
因为他喜欢忒休斯,那忒休斯就活在他的记忆里也无妨。
可是他没想到忒休斯在记忆里活起来的样子,竟那么真实。
“才走了多久,就不记得我了?”忒休斯张开双手,却想起左手手臂以下绑了个结,又有点尴尬地收回来,继续笑了笑。
莱马洛克的眉头皱了一瞬,虽然忒休斯很快把手臂收回,但他还是注意到对方断掉的肢体。
不,这不是幻觉。因为在幻觉里忒休斯总是很强壮的,莱马洛克未曾想象过他受伤的模样。唯一的伤疤还是莱马洛克一激动,幻化出的三叉戟在其背后划开的一道。可是莱马洛克马上帮其修复了,他不喜欢看到忒休斯鲜血淋漓或遍体鳞伤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