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西瓦尔盯着那张绘制着四块分裂岛屿的地图片刻,好奇地问——“为什么只有我能取来?”
他和断崖岛毫不相关,之前只从格朗乔伊的嘴里听说过这个聚集了海巫的神秘地区。后来即便克雷登斯去了一趟,但整个行程孩子都在迷糊中度过,能给出的信息也寥寥无几。
但格朗乔伊却摇摇头,非常肯定地道——“对,因为现在藏着石头的地方,只有您去过。而且您安然地回来了……”格朗乔伊撇嘴,两只手交叠地夹在腋下——“我觉着您还能再去一遍。”
帕西瓦尔皱起眉头,可他刚想发问,却恍然大悟,自行找到了答案。
他知道格朗乔伊说的是什么地方了,那是一个比断崖岛更加神秘、更加遥远,也更加危险与荒凉的地域。
若不是为了克雷登斯,为了两个人都有可能的未来,恐怕帕西瓦尔一辈子都不会涉足,也绝对不会在亲身经历了那一份恐惧与无助之后,再去第二次了。
“极寒之地?”听到帕西瓦尔的转述,克雷登斯也打了个寒颤。他是跟着帕西瓦尔一起去的,而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寒冷的天地带给他的一切。
那是一处生界与死界的夹缝。
当他俩搭乘了巫师的快船到达最靠近极寒之地的小岛,又徒步走了三天三夜,才找到能通往极寒之地的港口。
在那之后,他们又换乘特殊的渡船,耗时一天一夜,最终方才千辛万苦地登上那片天空与地面皆为素白的地域。
暂且不说中途他们走了多少弯路,航行时遇到了多大的风暴,到达彼岸之际又花了多长的时间才破除法术的防护,找到下锚的地点,以至于不被那充满怨恨的护城水吞没——但这些都还算不上什么。
对于两个认定了要拯救对方的人来说,都是可以克服的困难。
但当帕西瓦尔总算大海捞针似的打听到能为克雷登斯解除尸灵封印的巫师在哪里,并放下自尊,于其面前叩首,在寒风中吹了几个日夜后,他感觉自己体内有一半的生命已经不再鲜活了。
极寒之地没有日夜之分,有的只是永远惨白的天空和永不停歇的狂风。
帕西瓦尔和克雷登斯就这样跪在那名极寒巫师的城堡前,跪到后来,即便对方让他们站起来,他们也根本使不上力气。
不过他们还是幸运的,他俩没有遇到之前来纽约造次并幸存下来的寒巫。那个差点要了帕西瓦尔命的牵引者住在极寒之地的另一头,而那段日子恰逢他带人进攻断崖岛,错过了与两人的相逢。
“我知道那段日子对你不容易。”帕西瓦尔叹了一口气,握住克雷登斯的手。
克雷登斯的手在微微发抖。
那段日子确实不容易,无论是跪在雪地里乞求对方的帮助以至于差点被活活冻死,还是后来浸没在冰水中尽可能把他的生命排出体外以便更好地解除咒语。
那一切工序,都让克雷登斯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灵肉分离。
那里的时间和空间仿佛是静止的,而唯一让他最终能回到自己肉体的动力,唯一牵连着肉体和灵魂的引线,只有他对帕西瓦尔的执着。
有时候他也为这份执着感到恐惧,玛丽曾告诉他执着将让情感扭曲。他不希望帕西瓦尔得到的情感是扭曲而病态的,更不希望自己成为对方的负累。
如果说之前他一直依附于帕西瓦尔而存在,那当他从冰窖中醒来,再一次以活人的方式睁开眼睛时,他才算是长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帮助他俩的寒巫说过,行走在生死的缝隙里,才能看清生死。脱离了肉身的桎梏,才能与肉身贴近。
当时克雷登斯整个脑子迷迷糊糊,什么都听不懂。可后来他明白了,这是让他以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的形象,从帕西瓦尔的身体里分离出来。而只有这样,他才不是依附于对方存在的碎片。
而眼下的忒休斯也是如此。当他一直待在莱马洛克的身边,与其朝夕相处,沉沦于彼此的情感之中时,他并不能很清晰地看到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对方。
他的感觉是混沌的,因为太过贴近而看不清楚。所以他在莱马洛克到伦敦时没感觉出内心的异样,之后给帕西瓦尔的来信中给说不出真实的情感趋向。
可当一切面临结束,他必须要作别身边的人,必须离开并且已经离开,必须遗忘并且已经遗忘——那他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对这个人——或严格来说这个生物——爱得有多真切。
帕西瓦尔的原意是要再多等几天,看看忒休斯的情况,再衡量一下继续帮下去的利弊。可是忒休斯并没有给他那么多时间,第二天晚上睡到一半,他突然大汗淋漓地从床上惊醒。
他定神几秒,而后掀开被子,从房间走出来,直接拍响了帕西瓦尔和克雷登斯的卧房门。
而当帕西瓦尔和克雷登斯穿着睡衣懵懵懂懂地坐在小厅里时,忒休斯则已经从酒柜拿出了一瓶酒,连喝了好几杯,才算让情绪稳定一点。
“我想起来了,”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了几步,又陷进沙发里,沉沉地道——“我想起来他是谁了,你们……你们瞒不了我了。”
克雷登斯愣了一下,默默地把手从衣兜里掏出来,他拿起桌面的凉水喝了一口醒醒脑,而后手指又放回桌下,紧张地搅在一起。
忒休斯则抽出魔杖敲了一下酒瓶,给帕西瓦尔倒上一杯之后,觉着一杯一杯喝貌似没法平复内心的波澜,干脆握住酒瓶,对着瓶子猛灌了几口。
他的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滴在桌布上印出小小的水渍。
他发了一个很长的梦,而这个梦编制成了一条纽带。纽带终于将莱马洛克是谁告诉了他,也终于告诉了他对方到底对他做了多重要的事。
他想起了自己和莱马洛克的初识,他把海巫引开并第一次闯进那个破破烂烂的出租屋。他想起了彼此的相伴,他们带着克雷登斯,坐上轮船再坐上利维坦。他想起了他们的重逢,想起莱马洛克又被自己乌龙地痛揍了一顿,然后卷走了他的一条毛毯。
他还想起了他去风啸谷见到的鲜血淋漓的一幕,想起了莱马洛克在他怀里哭得涕泗横流的一幕,想起了海巫清瘦的身躯瑟瑟发抖的一幕,想起了在晚宴,在码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推开钳制着他的海民,狠狠地抱住对方的一幕。
对,忒休斯想起来了。尽管药效还没有褪完,很多细节尚不清晰。但那感觉是强烈的,强烈到他甚至开始愤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会凭着莱马洛克那违心的沉默,赌气喝下那一瓶遗忘的药剂。
他的脾气确实太火爆了,火爆到因愤怒和不甘,竟能一不做二不休地放弃。而当那些画面像别人的故事一般呈现于他的梦境,他只为主角所做的种种感到羞愤和气恼。
他不能喝的,他怎么可以喝。他不能忘的,他怎么忘得掉。
那种真切的思念当下彻底地从沉沉的海底浮了上来,以至于当帕西瓦尔把一切与他和盘托出,并最终给出自己的态度“我不会再去一次那个地方,克雷登斯承受不起,我也一样承受不起”时,仍然把杯子往桌面上一拍,斩钉截铁地道——
“我去,”忒休斯紧了紧牙关,深吸一口气——“画地图给我,我自己去。”
“你去不了,你一个人压根到不了目的地就会迷失在海域。那里的咒术防御非常厉害,我和克雷登斯差点走不出来。”帕西瓦尔毫不客气地断言——“你会死在那里,我没法和纽特以及英国魔法部交代。”
“那你就不该告诉我这些,”忒休斯扭头看向帕西瓦尔,扬起嘴角,喷出个轻蔑的鼻音,笑道——“现在你告诉我了,你就别试图阻止我了。”
是的,帕西瓦尔不该告诉他。那一刻帕西瓦尔感到深深的后悔,但克雷登斯却有另外的看法。
他一直在桌子底下搅着手指,直到忒休斯打算去冲个澡醒醒脑,再从长计议时,突然抬起头来,对忒休斯道——“斯卡、斯卡曼德先生……我、我帮助您。”
他没有看帕西瓦尔,因为他害怕自己动摇。所以他逼着自己盯着忒休斯好奇又惊讶的眼神,顿了顿,再重复了一遍——“我……我也去过,我有经验可以帮——”
“好了,你别插嘴。”帕西瓦尔打断了克雷登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帕西瓦尔真是欲哭无泪,也只有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如果克雷登斯不在场就好了。他忍得住不帮忒休斯,就像他当初可以忍得住不让忒休斯更进一步。
但克雷登斯年轻,他年轻得只看得到爱情的美好。那美好让他热血沸腾又满怀希望,以至于他认为为了这样的感情,他理应伸出援手——正如在他和自己的感情道路上,曾经有很多好人都伸出援手一样。
可克雷登斯没有想过,他伸出援手的根本,实际上是逼着帕西瓦尔伸出援手。
帕西瓦尔捏了捏拳头,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接着下狠劲似的扭头看向忒休斯,冷冷地道——“冲完澡到我书房里来,我……跟你筹划筹划吧。”
TBC
第16章 海航
帕西瓦尔觉得自己交了一个损友。
就是没事给你惹麻烦,惹的麻烦还非常不好处理的那种。
他很好奇自己当初为什么对忒休斯报以钦佩之情,或许忒休斯的行动力是他所欠缺的,所以他一直对这名军人的雷厉风行十分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