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半点不错,昔年还未生变的时候,林殊就常常跟着赤焰军离开金陵,那时候总是萧景琰巴巴地等着他回来。后来……如今看来,后来那十多年也是萧景琰在等着他。再后来梅长苏再次奔赴北境战场那一次,依旧是萧景琰一个人,又把他等回来了。
所以萧景琰其实早就习惯了。如今算是尘埃落定,眼看着也无甚风波,再没了什么苦痛挣扎,因此霓凰调侃起来全无顾忌,边说还边带点嘲笑的意思看向萧景琰。
哪料萧景琰全无被戳中痛处的窘迫,反倒是大大落落地笑出声。
“那你可就错了,从前小殊也是乖乖等过我的。”
“哦?”霓凰这倒觉得奇了,“林殊哥哥能乖乖等你?我看不然吧?当年林殊哥哥和你那脾气,换做是别人我还信,这要等的是你的话还不把你皮剥了?”
萧景琰继续笑:“剥了我的皮倒还真不至于,小殊当年皮是皮一些,可还是相当识大体的,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剥我的皮的。”
霓凰眼波一转,就听出萧景琰这话里另一层意思——剥皮是不至于,但恐怕那时候也没有让萧景琰多好过吧?
聂铎听他们的闲聊,念及当年林少帅同萧景琰在一起时的模样,也觉着陛下这话大概说浅了一层,估摸着少帅少说也让当年的陛下吃了点瘪。林少帅可是个在聂真第一天到赤焰军时就敢震断自己的剑挑衅人家的主,对陌生人都敢给下马威,更遑论同他最亲近又是同龄的萧景琰?
萧景琰还是笑得呵呵的,看着聂铎二人的表情,也知他们明白了。当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左右都是林殊的熟人,就着这话题聊下去也没什么关碍。
霓凰可求之不得,眨眨眼就要萧景琰说明白。搞得萧景琰有些无可奈何,这都是这么大的姑娘的娘了,转眼还如同他们小时候似的。
话说回到十几年前,萧景琰同林殊刚刚互通心意还没多久,赤焰军也回京还没多久,萧景琰就被当时在位的梁帝扔到了与金陵相隔千里的蔚州去办点差事。
实际上这回的差事不算麻烦,无非就是当初萧景琰去处理的那一场兵祸的后续,萧景琰要再去稍加安抚,定一定人心,约莫也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回京。
临行之时林殊去城门口送萧景琰,顺手还把自己个儿从小用惯的宝剑交给萧景琰:“暂时借你用用,可别丢了。”
“好说。”
“算着日子,早些回来,别误了我的生辰。”
那是他们互通心意过后的第一个生辰,自然非同一般。萧景琰了然于心,骑在马上低下身子拍拍林殊的肩膀:“放心吧,肯定误不了。”
“那行,我可在金陵等着你啊,要是真误了我肯定跟你没完。”
“离你生辰还有一个月,我此去最多二十天,怎会来不及?”
“哎那行,我可记住了啊?”
“回来给你带生辰贺礼,你就好好等着吧。”
萧景琰那话说得自信无比,还朝马下的林殊扬扬下巴。林殊对他冷笑一声,拍拍马屁股道:“到了地方给我写信,安心去做事。”
事实上就连林殊自己也觉着这一番折腾不了多久,该回来他自然也就回来了,多说不过一个月。就是林殊有点儿舍不得,故而缠着萧景琰说了好一会儿话。萧景琰哪有不懂的道理?就是他自己也不舍得,顺着林殊的话聊了许久,也没多少想先走的意思。知道的人还道他们还挺情深义重,不知道的人只觉得这两个小公子也太不知分寸了些,这都该是出发时间了还拖着不走。
直到萧景琰那些个副手催了,他才只好满面不高兴地同林殊作别。
“等着我回来。”
“我生辰之前,过时不候。”
林殊索性摆摆手,朝着渐渐远去的萧景琰喊了这么一句。
古语就有言,所谓小别胜新婚,这话放在当时的萧景琰和林殊身上一点儿问题也没有。感情最深重的时候,谁都恨不得随时随地都能黏在一块儿。
从前萧景琰和林殊本就是再好不过的朋友,萧景琰又有了自己的府邸,再没了什么来自于父母的约束。时不时的萧景琰去赤焰帅府借住几日,或是林殊到靖王府小住几天也很容易。虽然前些日子被萧景禹明里暗里敲打过几次,不过进了自己的府邸关上门之后也就没了顾忌。旁人眼里他们本就是好友,亲密一点也少有会多想的。
萧景宁都觉得奇了,说两位兄长这也形影不离十多年了,如今还是一点都不腻,反而更加变本加厉,都不会嫌烦的吗?
萧景琰对此倒没说什么,就林殊跟没了脸皮似的:“等日后你有了倾慕的人,就能明白了。”
在很久以后的后来的萧景宁倒确实是有了倾慕的人,也同萧景琰与林殊对彼此一样对那个人喜欢到心尖上,可惜终于是身不由己,还是只能背负着万千责任远嫁他乡。婚典时梅长苏的身份还未暴露,婚典前夕萧景宁问过萧景琰,说他们都是不能同挚爱相守的可怜人,要如何才能放下这些恼人的感情。那会儿萧景琰看着院落里的树许久,最终不明不白地丢给萧景宁一句“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也不知道萧景宁是听懂了未,最后萧景宁也只能深深叹一口气,把眼泪全藏回眼眶里,乖乖回了梁宫里自己的寝殿。
再后来梅长苏拖着病骨重回金陵,萧景琰忽然想起当初小妹妹的话,既觉得庆幸又觉得怜悯。送到萧景宁那处的书信里没敢说得多详细,只轻描淡写地告诉景宁他的故人已经回来了,望切切珍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早些时候萧景宁还不太能深刻理解所谓“有倾慕的人”是怎样的感觉,只当就是和七皇兄跟林殊哥一样,时时刻刻都要在一起也不嫌烦,一时不见总是想念得紧。
例如现在。
自打萧景琰走后林殊就有些烦躁,黎崇老先生教他功课时都不太能静得下心来,精神头也不太好。萧景禹一看就了然,私下里跟林殊说过几次,但都没什么太大效果。
“你不是说你生辰时景琰就该回来了,那也不到一月时间,你且耐心等等他又如何?”
林殊闷闷点头,心说他又怎会不知道,可实在是耐不下心来。
萧景禹也没办法,感情发展到了如斯地步,旁人一两句话能劝得住才是奇事。
早年间通信十分不便,最快的也不过就是飞鸽传书。可一只鸽子又能带得了多少文字心情?大篇大篇的想念之意全得寄托在整封的书信中,但等驿马到了,萧景琰早该回来了。
连书信都没有,这叫林殊怎么可能不心烦。
这些时候林殊连宫里也懒得去了,成天除了去黎崇先生的功课,就是一个人窝在赤焰帅府练习剑法射术,这些日子,整个赤焰帅府的靶子都换了好几拨,比往常换得还勤些。要么就蹲在房里翻阅之前萧景琰写过来的信件,从头到尾从尾到头,翻来覆去读过百八十遍,就当是萧景琰面对面同他说话了。
萧景琰写信也写得一本正经,措辞还光拣正式的用,什么「近屡奉笺,至感厚谊深情」,什么「转托文墨,寄通别意」,什么「空凭鸿雁之传,伫望白云之信」,跟他说话一样严肃得很。可惜到底还是书不成字,纸短情长。
林殊一个人在金陵城中堪堪等了二十多天,本已经超过了萧景琰走之前所说的二十天之限,但距林殊的生辰还有好几日,林殊就是再着急,也不好现在就失了耐心,依旧按下性子数生辰的日子。
但凡事总有意外。
林家公子的生辰自然是马虎不得,早早就做了不少准备,近几日赤焰帅府都极是热闹,里里外外筹备的人手络绎不绝。还没到正式日子就已经热闹成这样,到了正式日子则更不必说。
只不过正主最近却不怎么高兴,成天板着脸,十分不悦的样子。只因他倒数到第二天的时候,萧景琰的信就从蔚州过来了。
说是因为有事耽搁了,恐怕是没法赶回去给他过生辰了。
信件用的是加急快马,却也花了十多天才到,因而这信是十几天前就写下寄出的。那时候就定下了不能及时回来,可见不是什么临时决定的事情。早早那时候就晓得回不来,说明萧景琰大概还真没抱着早点处理完事情尽快回来的打算,实在是气人。林殊自打收到信就不高兴到极点,直接把信件甩到角落里头再也懒得搭理。
不回则不回吧,随那萧景琰去。
连带着萧景琰随信附上的红色丝线绕成的剑穗也一块丢在房间角落里去了。
萧景琰再能回京,已是林殊生辰的五天以后。
自知这回是办了坏事,萧景琰向皇帝复过旨就匆忙赶往赤焰帅府。甚至林殊的脾气,只怕这回不同他打上一场是罢休不得,或说是被他打上一顿。萧景琰进府前把佩剑交给副官,交代副官直接回府,晚间他会自己回去的。
罢了就直接走进帅府,帅府的人自然也不会拦他,让他极为顺利地一路走到林殊所居的别院。
刚踏进院子,一道极为凌厉的剑光就贴着身划过来了。
萧景琰早已察觉到熟悉的剑意,忙后仰身子避过这一招。但林殊哪里会给他机会反应,还未等萧景琰站稳身子,第二招迅速接着第一招送到萧景琰身前。萧景琰慌忙运功躲闪,理亏又不敢还手,只能专心闪避防守林殊的剑招。林殊的剑法迅疾快速是出了名的,发招中也不失稳准,刻意只避过了萧景琰的要害处,却同样刻意地让他吃了好一番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