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可回来了。”沈追的话里捎带了一丝庆幸。
梅长苏自然是能听出来,当即微一弯腰,温言道:“前些日子出去养病,听闻朝中发生了非同小可的事,辛苦大人们了。”
“我们也不算十分辛苦,最辛苦的还是陛下自己。这一月余都没能放松歇息,现在还在为了后续的事情劳神,既然苏先生回来了,还望苏先生好生劝导陛下一番。”
梅长苏颔首:“陛下最恨这些事情,一时心情不好也是难免,我自当从旁开导,请沈大人放心。”
“有苏先生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想必陛下还在等苏先生,天气凉,还是赶紧进去吧,当心着了寒气。”
说罢就一行礼,转身离开了。
梅长苏微眯起眼看了看沈追离开的背影,浅浅叹了口气,才踩着厚雪一步一步拐进宫门内。没走几步,就看见披着大氅的萧景琰。许是在雪地里站的时间久了些,萧景琰头上肩上都带了雪意,远远看见款步而来的梅长苏,面色显得有些苍白,同这冰雪世界几乎融为一体,却欣欣然似有喜色。
萧景琰忙快步迎上前去,带着久违的和缓笑意,急急挽住他的手:“小殊,你可算回来了。”
一别数月,又见梅长苏立在廊下展眉一笑,应了一声。
午饭是早就备好的,用了特制的暖炉温着,就等着梅长苏回了皇宫和萧景琰一同用膳。萧景琰细细瞅着梅长苏的眉眼,知道他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在年三十这天赶回来,风尘仆仆若有疲色,觉得有些心疼。又看他胃口尚好,也没有再咳嗽,面色虽苍白了些,却似乎并无病气,也未见清减,又微微放下心来。
“看来这几个月你在琅琊山养得不错,身子骨比去的时候好了些吧?”
梅长苏夹了一只蟹肉灌汤包子放进小勺里,轻轻咬开一个小口,将里头的汤汁吸干净才回道:“蔺晨准备了不少药材,我天天都被逼着喝一碗下去,这想不好也难啊。”
“蔺晨公子倒是细心,也亏得是他,要是旁人我可一点不放心。所幸你一切都好,总算是平安归来了。”萧景琰又夹了一只包子放进他碗里。“我本以为你要在琅琊山过年。”
“今年就不在琅琊山打扰琅琊阁里那些人了,我要是还在那里,八成会不太方便,还是回来比较好。”
萧景琰赞同地点点头:“回来也好,到底还是家里过年最舒服,也不必拘那些有的没的的礼数,我也能好好陪着你守岁。我记得你从前给我写的信里头还说过来着,想同我一起守岁,今年不就赶上了?”
“我自打从北境回宫,哪一年没有陪你一起守岁?”
“这倒确实,可我又怕你熬不住,总希望你睡早些。”
“一年到头也就这么一日,没关系的。”梅长苏又送了一片鹅脯肉到嘴里,“养居殿的厨娘手艺见长,这蜜汁鹅脯做的比从前更好吃了。”
“好吃就多吃一些。你这三月在琅琊山是没饭吃吗,怎的看你这么饿?”
梅长苏摇摇头:“不是因为为了赶回来陪你过除夕,这些日子在路上都没怎么吃好。”
萧景琰听了又是一阵不忍:“赶不回来就赶不回来吧,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你若是来不及赶回来,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你赶得这么急,万一饿坏了可怎么好?”
“无妨,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还有什么可担心?”
苏先生一回来,陛下脸上果然就云开雾散。
太监宫女,西宫妃嫔,包括皇太后都长舒一口气,这宫里也总算是有了些过年的气氛。
有梅长苏在,养居殿的春联自然都交由他手。用过午膳,内廷司就新送来几方徽州墨和红纸,难得过年不用过多操心朝事,萧景琰也就安安心心待在梅长苏什么替他研墨。
这也不是第一次看梅长苏写字。
从前林殊气力充盈,腕力极重,人又生的不羁,写出来的字自然都是和他本人一样刚劲有力,飘逸洒脱。后来梅长苏内息尽失,手腕也绵软无力,好在现在身子渐渐养好了些,恢复了些腕力,但要写出从前那样遒劲的字已是完全不可能,只好练了一手清雅些的。照着卫夫人的字帖临摹过一些时日,也练得清婉瘦洁,既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又如鸾翔凤翥般舒展。
萧景琰力气大些,被梅长苏的笔法吸引了去,手下不一会儿就磨了一大盘。梅长苏甫一收住笔锋,见那砚盘里快溢出的墨水,不由笑道:“你怎么和飞流一个样,研墨都没有分寸的?”
萧景琰这才注意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你写字,走了神。”
“你磨出这么许多,等一下剩的你来写么?”
“也好,”萧景琰欲接过梅长苏手上的笔,“苏卿来写这养居殿里的春联,那朕也凑个热闹,不如阖宫上下都一并写了吧。”
可梅长苏却不依,瞧了瞧满砚盘的墨水,忽地起了玩心,趁萧景琰一时不备将蘸满了墨水的笔锋往他额头上重重一点。
萧景琰一下就急了,也拿过笔架上另一只更粗些的白狼毫,猛一蘸墨水就朝梅长苏的鼻尖画去。梅长苏又横着往萧景琰脸上划了一道,却换来额头上更大的一片,罪魁祸首刚画完就跑了。这下梅长苏胜负心一起,索性双手端起砚台试图报复,只是走动时一下不察,碰到了桌子的腿,眼看着就要被绊倒,萧景琰迅速过来接住他,结果那墨水撒了二人一头一脸,两人的模样都甚是滑稽。
“叫你闹吧?”萧景琰扶起梅长苏,无奈道,“这下上好的徽州墨都付诸东流了。”
“能看见陛下这么有趣的样子,倒也不亏。”
“真是年纪越大越发不知道稳重了,也不晓得那个惊才绝艳的麒麟才子江左梅郎去了哪里。”
梅长苏淡淡一笑,当没听见,俯身捡起了砚台又回到了桌边。
“还不快让人送水进来洗洗。”
萧景琰憋着笑应了一声,正准备出声喊人,却听到外面的传旨太监高声道:“皇后娘娘到——皇长子殿下到——”
这皇后来得可真是时候。
梅长苏一听不好,急急从架子上扯下两块绢布,一块丢给萧景琰,一块在自己脸上抹。可书房又没有铜镜,只知道胡乱抹擦,却不知被擦成了一个什么滑稽的模样。
于是皇后领着伯禽进来时,就见萧景琰和梅长苏二人胸前都是乌漆漆的墨水,脸上还有些被擦花了的墨水痕迹。皇后倒是勉力忍住笑意,跪下行了礼,伯禽却是忍不住,一看到二人这模样就抱着肚子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父皇和苏哥哥的样子真好笑——”
“伯禽!”皇后喝道。
“母后你看,父皇的样子就像一只大花猫!苏哥哥也是!”
“不许胡说!”
梅长苏摆摆手笑道:“无妨,刚刚在写对联,一时不注意弄洒了墨水,让你们见笑了。”
萧景琰则是刻意清了清嗓子,严肃道:“皇后来,是找朕有什么事吗?”
皇后婉约地笑了笑:“听闻苏先生回来了,伯禽一直吵着要过来看苏哥哥。恰好今日也是年三十,过来送一些年礼。”
梅长苏忙行礼谢过皇后,那边皇后又问道:“刚刚苏先生说在写春联,我记得往年养居殿的春联都妙极,我可不可以也求苏先生赐一副墨宝,让我贴在正阳宫门口呢?”
“当然可以,娘娘请稍等。”说罢又提起了笔,而萧景琰也顺势过去帮他重新研墨,一人写一人磨墨,很是和谐。
就连伯禽看着,都眨了眨眼,扯住皇后的衣角,问道:“母后,父皇和苏哥哥是不是就是书里说的那种‘神仙眷侣’呀?”
萧景琰闻言,不由抬起头切切地看着梅长苏。
梅长苏则是微微敛下了眼。
同样一句话……依稀记得十多年前也听到过。
那时候林殊正在小竹林里练剑,身势如惊鸿翩翩,游龙翔天。萧景琰带着自己的佩剑赶到时他已经练了好一阵子了,正是最气势如虹的时候。
林殊一看萧景琰来到,也不收手,顺势一招就直冲萧景琰心口而去。萧景琰抬手挡过他的剑锋,“铮”的一声清越剑鸣,也除了剑鞘带起如水的剑光迎面而去,斩落一地翠绿竹叶。
他们二人都是武人,向来没有惧战的道理,一看对手与自己势均力敌,旗鼓相当,那胸腔中的战意自然也就尽数被荡起,哪里还肯收手。
打得愈烈,气息便愈是绵长。二人都使尽浑身剑术,几乎可说是将生平所学全数交出。招招连绵丝毫不见间断,出招随着剑意越来越密集,只见酣畅淋漓,行云流水,炉火纯青的精纯剑术。一时间双剑相撞,剑气冲天,裹着一道斗气直取长空而去,带得飒飒风起,萧萧叶落。
待到终于气平剑收,萧景宁已经站在旁边呆看了许久。
“我只听说古有‘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七皇兄和林殊哥哥的剑术果然铮然霸气,如雷震九霄啊……”
林殊自信地一仰头,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听萧景宁接下去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