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酉时三刻到戌时五刻，王遗风和萧沙交手的战场已经逐渐遍布大半个自贡城，期间又有数人加入战局，城内死伤无数，尸体凌乱的倒在各处，妇女幼童哭喊之声几乎传遍整个自贡，火光冲天而起烧得天色一片赤红。
火势已不可灭，维持治安的差役被派往各处组织居民撤到城外，却往往不到片刻就被不知哪里冒出的弯刀割了喉咙，于是本就混乱的人群更加混乱。渐渐地，作乱者乘机四处打劫，自贡城内却分不出兵力来绞杀恶徒。
血流交织，尸体横陈，局势早已控制不住，奔逃的人群中自贡县令看着远处乱战成一团的王遗风数人，悲声大呼：“此乃纵武之乱！纵武之乱啊！胡贼屠城之灾不过如此！！！”
身后孩童的哭喊声打断了自贡县令的悲呼，这个白面有须的中年男人转过身去，毫不犹豫的冲向了在火场中哭着求救的小女孩。
战至约亥时三刻，众人渐渐不敌，加之火势旺盛，于是有人抽身退开逃出战斗圈。打到最后，依然是萧沙和王遗风在交手。萧沙看看四周，大火，燃烧的房屋，死去的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他一掌将王遗风推出几尺外，振一振衣袖笑道：“师弟！我只可惜今日严纶竟不在此！哈哈哈！”
说完萧沙扶摇跃至空中，两柄弯刀弹出勾爪使出轻功飞到远处的屋顶，王遗风立即提气追去，只是才追到一半却不知萧沙用了什么招式，整个人如空气般消失在这夜色火光中。
王遗风环视四周，已经听不太到哭喊的声音，风声夹杂着大火燃烧房屋和尸体的声音在这夜晚的自贡城里越发明显起来。王遗风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那大火，心神恍惚——今天，没有人开门。
他还记得那个女人昨天唱了一支歌给他听，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
王遗风走出自贡城，他想起来两个月前有个人和他说过一句话——如果可能，你不要去自贡，如果一定无可避免，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回来。
如果，可能。
最后，无可避免。
王遗风离开这座燃烧着的自贡城，朝西北而去。
对谈
唐傲天才吩咐下去调查王遗风其人，结果没让他等多久就传来了一个相当震撼的消息——王遗风以一人之力屠戮自贡城十万生灵。唐傲天在反复确认了几次之后才终于相信了这是真的，他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王遗风此人现在对他来说可以说已经用处不大了，在吩咐人关注其行踪即可之后唐傲天抛开王遗风开始研究别的事情。
唐无乐自有他消息渠道，甚至比唐傲天还要快就知道了王遗风的这个消息，同样震撼的他在震惊之余还怀疑这并不是单纯的屠城事件。为了一个小孩的请求能远道而来为另一个小孩拔除寒毒的人，不可能毫无理由的就去屠城。但他也只限于怀疑，并没有深入调查。涉及屠城这样大的事件，背后的隐秘不一定是他能够探求的，眼下他只要着眼于自身就够了。至于唐小婉，他当然不可能把这件事和唐小婉说。
在和叶凡有关联的人里，几乎所有人都得知了王遗风的事情，只不过清楚王遗风和叶凡有联系的人也只限唐傲天和唐无乐。在自贡城事件上反应最大的当然还是朝廷，画了王遗风头像的通缉令贴满了附近几个城镇，另外全国所有城市都在城门上贴了通缉令。
小西天虽然没有通缉令贴，但是注意到王遗风离开时间的叶凡已经开始不安。而叶凡的不安很快让丁丁也开始郁郁不欢起来，两个人就这样在略带压抑的气氛中迎回了王遗风。
如果说第一次看到王遗风时，叶凡有种“这居然是王遗风”的感觉，那么这次王遗风回来叶凡的感想已经变成了“这果然是王遗风”。
王遗风负手而立踏雪归来。他披散着一头黑发，整个人的气质十分疏离，全无半分之前温文尔雅的避世高人模样。丁丁见了王遗风这样“呀”的一声叫出来，赶紧要拉王遗风进去帮他梳头。叶凡则是心里“咯噔”一下。
王遗风挥挥手让丁丁回去自己房间，他略带思索的看向叶凡，“我有些事想问你。”
叶凡拽着自己袖口，没吭声，点了点头。王遗风看了看四周，像是打量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最后抬脚走进屋子里。叶凡乖溜溜的跟着进了房间，和王遗风正对正的坐了。
王遗风端坐着，两手放在身前。
“小西天消息闭塞，你可知道最近江湖上发生了什么？”
叶凡眼神有点躲闪，但还是回答了。
“自贡……十万人命……”
“你当初和我说的，是否就是指这件事？”
叶凡慌张起来，事实上，如果王遗风追问，他根本没有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要求王遗风不去自贡，他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答道：“……是。”
“如果我不去自贡，是否这件事可以避免？”
叶凡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抬头看向王遗风，“自贡文小月确实只有一个，但是明教萧沙却在时刻紧盯着你，此刻避开了自贡，萧沙会不会在别的什么贡伺机下手谁也不知道。”
王遗风紧盯着叶凡，“不过总角小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逼迫感太甚，叶凡默默低着头对这个问题采取忽略态度。王遗风看出来了叶凡的纠结和为难，又想到无论如何文小月已死的事实，终究还是放过了叶凡，他转头看着空中叹了口气。
“是否不见浊世方可避开世间种种丑恶。”
眼不见心不烦？叶凡抽了抽嘴角开口道，“看不见了，那么必然听到的更多。文小月固然看不到那些令人憎恶的嘴脸，但是她可避开了萧沙？”
说完这句话，王遗风把视线转回来扫了一眼叶凡。叶凡背心忽的一阵发寒，心想这下说错话了，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和王遗风提文小月。
果不其然，王遗风冷冷的丢下一句，“这是我与萧沙之间的仇怨，与文小月何干，她不过是受我所累。”
叶凡瞬间闭嘴。
隔了半响，王遗风终于又开口说道：“明教所谓正道，却藏污纳垢，收容萧沙此等恶人。可见世人原本就非眼目清明之辈，清浊不辨善恶不分，所谓正道，不过如此。”
叶凡“呃”了一声，又引得王遗风扫了他一眼，他赶忙摆手解释，“那个，我不是要给明教申辩。其实如果不是几年前明教去名剑大会捣乱我也不会流落在外。”
叶凡坐端正身子，继续说：“明教也好，人世间也罢，所谓正道也好，所谓邪道也罢，人有百种不可一概论之。萧沙确实是个坏人，但是你并不能说明明教全都是恶人。”
王遗风平静的回看叶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贡十万人命，你当真以为只靠我和萧沙交手两三个时辰就能屠尽？”
叶凡无语了，“那些人在萧沙手下做事，如果不听从命令可能就会遭到萧沙的压迫，未必是自愿为之的，也不能断定他们本心就是坏的。自贡的人命总归还是有落在你手里的，你就一定是恶人了吗？”
王遗风顿了顿，“确实，为一己之私不顾他人，我确实算个恶人。”
叶凡急了，“可是，你救了我啊！你还救了小婉！”他伸手抓住王遗风的袖子，“所以你看，人心善恶怎么能用一件事就做出决断？你有形势之下被逼所为，其他人也一样会有，何况武林众多门派，每个门派人都那么多，内部都未必是意见统一的，统合之下更不能以好坏论处，黑白混杂，只能说看到底是那一面更多罢了。这世间哪里有纯粹的好或者坏。善人未必从没有恶行，恶人也可能救人性命。”
王遗风诧异的看了一眼叶凡，没有料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十岁孩童关心了，“你倒是看得透彻。不过经过自贡一夜如今我已经是世人眼里彻彻底底的恶人了，你在这里说的这些并没有用。”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你觉得他们会相信这件事并非我所为？”
叶凡快速的眨了眨眼睛。是的，没有人会相信王遗风只是这件事的受害者之一。武林人士眼里只会有那夜和众人缠斗的雪魔王遗风，而不是痛失所爱意图斩杀凶手的受害者。
王遗风一挥衣袖站了起来，“世间已不容我，我欲不日前往恶人谷。你是个心境颇为透彻的孩子，所想与我也颇为相通。自此我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恶人，恐怕不再有机会同师父一样云游四海寻找传人。我愿收你为徒，只是此后恐怕至少数年内你得同我一道呆在恶人谷里，你可愿意？”
叶凡怔住了。
傻了眼的叶凡
难道自己要就这么顺着剧情一路走下去？叶凡有点茫然了。茫然过后的叶凡冲着王遗风摇了摇头，“我想回藏剑。”
在被明确的给予选择权后，叶凡第一次明确的对于一直以来这种虽然莫名其妙但是偏偏就顺理成章的随着剧情走的状况表示了自己的抗拒。
王遗风点点头，“好。既然如此你就走吧。”
叶凡傻了，他就这么傻愣愣的看向王遗风，仿佛没听懂王遗风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