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道,“哪里就至于了。咱们既然是至交,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当做通家之好,随时都能来往的。我母亲和妹妹都想见你呢!”
柏杨闻言一愣,难道自己还能见到薛宝钗?
别看《红楼梦》剧情之中贾宝玉总跟姐姐妹妹厮混在一起,但实际上男女大防也是很重要的。譬如薛蟠借住在贾家,就几乎没跟姑娘们照过面,只在某一天宴席忙乱的时候瞥见过一眼林黛玉。
所以如今宝钗年纪虽然不大,但也着实不算小了,并不适合见男客。倒是薛姨妈是长辈,自己前去拜见并不妨事。
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见了也就见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萝莉能不能如曹公文中所说那般美貌?来红楼世界走一遭,能见到其中一位主角,也算是难得的体验。如此想着,柏杨便笑道,“既如此,那就同去。”
薛蟠闻言,立刻高兴起来,出门去张罗着让人收拾。
柏杨见他喜笑颜开的样子,自己也跟着笑了。
薛家的宅子不如京城荣宁二府这样气势磅礴,毕竟江南建筑多以小巧精丽为美,况且即便是皇上,也不可能比得上敕造的国公府气派。只不过在柔美婉约之处,却是犹有过之。
毕竟薛家虽是商户,但紫薇舍人向来也以耕读传家的,颇有几分文人雅气,加之江南本就文风鼎盛,这宅子初始建造时就极费心思,此后又经过历代主人精心修缮,传至如今,在江南亦是名园之一。
想当初薛蟠之父在日,这薛家的宅子,同江宁织造府的刘家一样,都会定时举办文会,引得江南数地的才子们竞相前来。可惜的是这一代的主子薛蟠肚子里着实没有多少文章,这样的盛会自然也就渐渐不存了。
不过薛蟠虽然浑,在对待这家传祖宅时,倒是十分上心的,每年不知花费多少银两请人修缮,无必要让它保留着最好的模样。
柏杨跟在薛蟠身后进了门,但见十步一景,亭台楼阁,花木扶疏,竟不逊色于自己从前参观过的那些名园,不由赞道,“听人说薛家的园子过去也曾名噪一时,果然名不虚传。只这一件就可见你们薛家的底蕴了。”
“不过大家抬爱罢了。”薛蟠谦虚道,“祖宗遗产,再不敢有半分疏忽的,所幸还能入杨哥的眼,也就不枉它存世一遭了。”
他奉承起人来真是要命,这话说得十分自然,似乎全然不觉得肉麻,却让柏杨这个听者浑身不自在。他停了脚步道,“你若总是这么说话,我就转身走了。”
薛蟠懊恼道,“我不过是觉得跟我这样的浊物比起来,杨哥与这园子更加相宜罢了。杨哥莫恼!”
“我看你是想方设法要留我多住几天吧?”柏杨毫不客气的戳破他的打算,又摇头道,“不成的,这边才安顿下来,千头万绪都等着我呢!哪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薛蟠脸色黯然了一瞬,复又打起精神道,“也罢,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总有来住的时候。”想了想又道,“不如我替杨哥留一处院子出来,让人时时打扫着,若得空来时,就住在这里可好?那地方就在我的住处附近,又近水,是从前……我父亲夏日里读书的地方,景致也好。”
柏杨听出他提到父亲时满脸不自在,想来当初父子二人的关系并不融洽。
也是,有薛蟠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薛公恐怕是恨不得一日里骂他八回,催他上进。偏偏薛蟠性子拧,服软不服硬,加之本来只是中人之资,一直达不到要求,难免自暴自弃。如此一来,父子之间矛盾自生。而后有了宝钗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妹妹作对比之后,就更加虐心了。薛公完全失望,薛蟠也开始放飞自我。
柏杨其实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有些父母,理所当然并天经地义的将儿女当做自己的作品,肆意雕琢,一旦达不到要求就立刻横加指责?这天下不会教孩子的家长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按照社会的要求,稀里糊涂的结了婚、生了子,一切都摸索着来,根本不懂得要如何去尽父母的义务。不是一味宠溺,就是一味严苛,或者二者并存。
尤其是这个父为子纲的时代,大家信奉“孝”乃天下第一大道,儒家用他传播思想,朝廷用他统治万民,就连一个个小家庭里,父母尊长也用这一个字压住了不知多少儿女。
好像做了人家的父母,就一下子获得了掌控权和豁免权——掌控儿女的一切,豁免所有的疏忽和罪责。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就是天下最大的谎言。
柏杨努力将自己的思绪从这些纷乱的念头之中拉回来,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究竟还是放不开,所以才会在遇到这种情况之后,一时惹动心绪。
不过也因了这样的心情,所以对于薛蟠这个倒霉孩子,柏杨心中才会有几分同情和怜惜。
尤其是在发现他的“扶不起”都是表象,其实还可以抢救一番之后。
救世主可能也会上瘾,柏杨有些失神的想,否则自己为什么一步步就走到了这里呢?最初只是搭把手的事,现在简直快要将薛蟠当成自己的责任,还登堂入室跑来拜见他的母亲。
“杨哥?”薛蟠说了一句什么,见柏杨没有反应,不由转过头来看他。
柏杨回神,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人影道,“那是你母亲派来的人吗?”
薛蟠转头一看,果然有个小丫头的身影在二门后一闪,似乎察觉两人注意到了她,所以躲开了。他点点头道,“怕是她老人家等得心急了,咱们走快些。”
这时候去别人家中拜见,是要先下帖子通知主人的,贸然登门十分失礼。所以两人来时已经遣杏奴骑了快马报信,这会儿薛姨妈也该是在等着了。因此柏杨闻言,也快走了几步,道,“倒让长辈等我,惭愧得很。”
小丫头红着脸一路跑到薛姨妈的院子外,同喜早在这里等着,她忙喘着气道,“来了来了!已到了二门外了!”
同喜问,“可看清楚模样了不曾?”
薛蟠将柏杨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薛家一干人等,早闻他的大名,晓得他容貌极出众,早是心痒难耐,等不得要看看究竟什么样的人能让自家大爷赞不绝口。
小丫头道,“就是远远的瞧了一眼,虽然看不清模样,但风姿气度都是极好的。”
同喜抬手拍了她一巴掌,“胡说八道什么,既没看清,又哪里来的风姿气度?”又拉着她道,“你自进去回太太,这疯言疯语的话,我可不敢说!”
薛姨妈守寡之后,便将正院让了出来与儿子,自己搬到后头园子里居住,一来照管女儿,二来也是修身养性、祈福积德的意思。过了二门,顺着青石路一路往前,到了活水湖边再转往东,穿过一个月亮门便是她的院子了。
柏杨跟薛蟠走到这里时,薛姨妈竟已亲自迎到门口来了。
她是长辈,原本应该在屋里等着拜见,即使要表现重视之意,也只需让身边的仆妇出来迎接便可。所以打眼瞧见台阶上站着个衣着朴素,半新不旧的妇人,身边只有两个丫鬟跟着,柏杨差点儿以为这是薛姨妈身边的妈妈。
好在薛蟠已经走上前去将妇人扶住,口中道,“妈怎么出来了?”
柏杨便也收敛思绪,走到薛姨妈跟前道,“柏杨拜见太太。”他本来有些犹豫是要行礼还是下跪,但见薛姨妈对自己这样重视,腿一屈就要跪下,却被薛姨妈抬手拦住。
“好孩子,不必如此拘礼,有这份心便是了。”薛姨妈握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一面端详他的容貌,口中赞叹道,“果真是个标致伶俐的孩子,难怪我们蟠儿一时都放不下的。”
又转身对薛蟠道,“你从小到大不知道闹出多少荒唐事来,如今亏了是交了杨哥儿这么个好朋友,这才渐渐改好。他虽是晚辈,却实是咱们家的恩人,既然登门拜访,我自然要出来迎接。”
“太太这话却是折煞我了。”柏杨连忙道,“蟠哥儿也帮了我不少忙,朋友之间守望相助,本是应有之意。太太若这样说,我往后可都不敢登门了。”
“就是,我才跟杨哥说当这里是自家一样,妈若总如此,反倒让他不自在。”薛蟠也道。
薛姨妈这才止了话头,道,“瞧我,咱们别站在大门口了,进去说话。”
她身上的装扮朴素,屋子里的陈设看上去也并不打眼,不过细细看去,便知薛家底蕴不俗,许多东西都是经年的老物件,有钱没处买的。其中一架四季景色落地屏风让柏杨多看了几眼,也不知道宝钗是否就藏在后面。
才这么想着,薛姨妈已转头对身边的同喜道,“去请姑娘出来见客。”
同喜应声去了,不一时便扶着个翠色衣裙、杏脸桃腮姑娘进来了。宝钗现年不过十岁左右,其实在柏杨看来身量未成,还是个小孩子,偏偏要做出稳重的姿态,行止之间恪守礼仪,看在柏杨眼中,有种小孩子装大人的有趣。
但若单说容貌,的确是个小美人,如今还未长开便如此,不知将来又会出落成什么模样?
这般想着,见宝钗行礼,他也起身回了个礼。薛姨妈在一旁瞧见,不由笑着打趣薛蟠,“蟠儿,我瞧杨哥儿同宝钗站在一处,倒像是亲兄妹似的。你这嫡亲哥哥瞧着反倒不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