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的呼吸也有些不稳,但还记得自己现在满身狼狈,而且地点也不对,“现在不行……你放开我,咱们进去好好说说话。”
“不放。”薛蟠咬牙道,“一放开,杨哥儿你的心思,就要转到别人身上去了。”
他本来带着几分拈酸吃醋的意思,但柏杨却听得脸色一暗,“你不提我也要说的,我和柳兄一起去调查此事,误中对方的陷阱。当时我们分头逃走,柳兄为让我有一丝活命的机会,主动选了更远更难的路。如今我活下来了,他却生死不知。这件事耽搁不得,须得快快回去,组织人手去寻。”
薛蟠听他这样说,终究松开了手,不怎么情愿的道,“我出去叫人。”
他才来,许多事自然也就不清楚。所以得去叫长兴过来,让柏杨问话,再商量如何去找人。
把人叫来,薛蟠便往柏杨身后一站,不动了。柏杨频频扭头看他,他只做不见。这件事既然牵涉到了朝廷和皇室,按理说薛蟠一介商人,许多事情就不方便知晓。但柏杨已经牵扯进来了,薛蟠是绝不会独善其身的。索性用这种方式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拦不住柏杨,也就只能跟他站在一起了。
见他不愿意走,柏杨想了想,也就随他去了。不该知道的之前已经知道了,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
他按下思绪,开始向长兴问话。
两个人就这么不见了,城里留下的下属们自然都十分着急,这几天都在找人。但因为没什么确切的消息,所以也不过是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柏杨这里还是他自己设法联系上的,柳湘莲那边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从柏杨这里知道确切的方向,无疑对找人这件事帮助很大。但长兴不同意柏杨回城主持寻人之事。
“如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大爷回去,岂不是更惹人注目?”他这样说,“知道咱们要去找柳家二爷,自然会设法拦阻。到时候反而不便。”
他们的人少,肯定比不上对方消息灵通。有了正确的方向,说不准真的让他们找到了柳湘莲。
柏杨想想也对。他本来的打算,其实是自己站出来吸引视线,然后其他人趁机去寻找柳湘莲。不过想想也可能弄巧成拙,反倒给了对方提示。他沉吟片刻,道,“言之有理。但留在这里也不妥。你们来过,就算他们没有怀疑,也必然会来搜查。”
“咱们不是本来安排了一处藏身之处么?大爷如今身上还有伤,莫如到那处静养,寻人的事就交给我们。等找到人了,咱们去同大爷回合,再商议接下来的事。”长兴道。
柏杨点头答应了,然后才道,“刘掌柜不可信,我怀疑这一次就是他故意透露了假消息,引我们过去。若真如此,这个人不能留。你回去之后,可以试探于他。如果真的有问题,就先把人关押起来,容后再审。”说完之后,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此事不可惊动旁人。”
“我知道了,大爷放心,必然办得妥当。”长兴道。这是他的拿手好戏,自然不可能办不好。
柏杨本以为薛蟠会赖在自己身边,却不料他竟想要跟着一起去找人。私底下他对柏杨说,“柳兄也算于你有恩,你身上有伤不便前往寻人,自然我代你去。否则你心里难道不惦记?”
这份好意柏杨自然要承。于是众人留下一部分财物,再三谢过村民之后,才启程离开。路上柏杨前往藏身之处,薛蟠等人则往西寻找柳湘莲的踪迹。
但虽然将事情安排下去,但对于能不能够找到人这一点,柏杨却是忧心忡忡。
以柳湘莲的能耐,如果真的逃出来了,想必会主动联络城里。既然没有,多半是出了什么变故,他又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他怀着这诸般心绪来到了事先准备的藏身之处——这地方在平安城外的一座山中,位置十分隐蔽,原本是柏杨和柳湘莲准备了,作为无路可走时的退路的。之前他是受了伤,否则肯定也会选择前往此处。
柏杨小心的处理着自己身后的痕迹,免得被人追踪而至。然后才小心的寻找到被隐蔽在树藤之后的山洞,摸着黑往里走。数十步之后,眼前豁然开朗,这里竟是个天然形成的山洞,有一间房子大小,里面提前贮藏了不少东西。
看清楚眼前的场景的瞬间,柏杨心里一紧,然后便是一喜,看着那个躺在石床上的人,“柳兄!”
第120章 发烧
柳湘莲竟然在这里!
一时间柏杨又是欢喜又是激动,见到薛蟠时都没有哭的他,瞬间眼底竟有了泪意。
在那种时候,不是什么人都能舍命将机会让给另一个人的。
柏杨上高中时,教语文的是一位返聘的老教授,浑身都带着文人的气质,极为推崇红楼。身为没有多少文艺气质的男生,柏杨还多少能记得红楼剧情,多半都要归功于他。而在诸多各有特色的红楼人物之中,老教授最为推崇的就是柳湘莲,曾称其为“红楼中唯一一个好人”“浊世中的一股清流”等等。
这话听来不免让人觉得肉麻。何况在那时少年意气的柏杨看来,柳湘莲未免过于没有担当。轻易撕毁已经许下的诺言也就罢了,因为尤三姐自尽就出家,听起来倒是情深义重,但细细思量起来,尤三姐一条性命竟像是他看破红尘的踏板和基石——仿佛只要出了家,从前的过错就都得到了救赎。
如何不令人齿冷?
所以来到这里,见到柳湘莲,最初柏杨的感觉是有些复杂的。只是后来相处之后,渐渐的扭转了这种印象。
侠肝义胆,柳湘莲的确当得起这四个字。
至少在面对选择的时候,他的确当断则断,拿得起放得下。比自己强出不知多少。
如果因为自己,导致他没能逃出来,就这么死了。柏杨觉得自己内心可能永远无法安宁。感觉就像是自己占据了对方的生机。
但好在,情况远没有他所设想的那么糟糕。
柳湘莲既然出现在这里,外面也没留下什么痕迹,就说明他还活着,且拥有行动自主的能力。这就是最好的一件事。
然而在柏杨惊喜的叫过之后,床上躺着的人却没有给出应有的反应。
柏杨察觉不对劲,几步走过去,才发现柳湘莲浑身通红,额头上都是冷汗,身上的衣服也几乎都被汗水浸湿。伸手一触,竟热得烫手。
这是发烧了!
柏杨心下不由一紧。
想也知道,柳湘莲突出重围,不可能毫发无损。而在这个时代,破伤风和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热,都是能够致命的病症。一旦处置不当,他千辛万苦逃出的一条性命就又要折进去了。
“柳兄,柳兄?”柏杨小心的晃了柳湘莲一下,见对方毫无反应,显然已经陷入晕迷,这才开始检查柳湘莲身上的伤势。
柳湘莲的情况没有柏杨想的那么差,但也没有那么好。他能够坚持到这里,已经耗去了最后一分力气。所以躺下之后,就陷入了晕迷。所以他别说处理自己的伤口,就连衣服也还是原来那一身,沾满了昏沉和泥土,浸过血的地方变成了干涸的红褐色,乍一看不分明,细细分辨,却是触目惊心。
幸好这种情况也在预料之中,所以这里准备了伤药等物。柏杨拖着不怎么好用的两只手,费了半天力气,将柳湘莲身上的衣服剪开,才发现他几乎浑身都是伤,衣料被血水浸湿之后贴在了伤口上,无法分开。
柏杨咬着牙将衣服撕下来,柳湘莲闷哼一声,身体在石床上弹了弹,然后又沉寂下去,但眉头紧蹙,额上的汗水更密,显然正遭受着强烈的痛苦和折磨。
柏杨的手也在抖。一方面是不太灵活,另一方面,也是眼前这血淋淋的场面有些吓人,还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哪怕知道是在救人,心理上也还是会有些发慌。
“柳兄忍耐些,我替你上药包扎。”他自言自语,像是在安抚柳湘莲,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等终于勉强将伤处包扎起来,柏杨自己也出了一头一身的汗水。他坐在床沿上,心想早知道柳湘莲在这里,自己就留个人了。
——因为怕柏杨的消息暴露,所以只有薛蟠、长兴和长顺三人前去村子里找他。当时薛蟠本来要让长顺送他过来,但柏杨拒绝了。毕竟找人更危险,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何况长顺经验丰富,正该用在此处。跟着自己反倒浪费了。
这么想着,思绪就转到了薛蟠身上。
柏杨想着薛蟠得知柳湘莲竟然也在此处时的表情,不由笑了。他好容易“大方”一回,不粘着柏杨,要去救人,结果人反倒跑到柏杨面前来了,怎不让人憋闷?
休息了一会儿,柏杨又去弄了凉水来给柳湘莲物理降温。这里准备的东西毕竟没那么充足,也只能将就用凉水。希望柳湘莲习武之身能强健些,挺过去才好。
天很快黑了下来。
八月的西北夜里已经有了凉意,柏杨点了火,靠在床边守夜。
万籁俱静,只有树枝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啵”之声。但细细去听,还能听到风吹和虫鸣的声音,似乎在极远处响起,渺渺茫茫挺不清晰。
虽然柳湘莲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但人找到了,总归是好事。柏杨就在这种既放松又揪心的情绪之中,慢慢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