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最后说,“我也不舍得杨哥儿受这样的委屈。”
说完之后,他立刻转头,带着几分殷切看向柏杨,一副求表扬的模样,看得柏杨失笑。然而回想起薛蟠所说的话,心中却也不能不受触动。
“你未免把我看得太理智了。”他笑着摇头,“我又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自然心里喜欢,才会同你在一起。你大可以对自己更自信些,也对我们的感情有点信心。不过是遇上第一个碍难罢了,还不至于把我吓住,想要逃走。”
“杨哥儿……”这番话说得薛蟠心热不已,“这话不是哄我?”
“哄你做什么?”柏杨道,“今日的情形,我当初就已经想到了。现在就是你赶我走,我也不走的。”
薛蟠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用火辣辣的眼神盯着柏杨,片刻后才声音干涩的道,“杨哥儿……你亲亲我好不好?”
柏杨便俯下身去吻他。
第一个吻落在包了纱布的额头上,然后渐渐往下,掠过薛蟠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最后在唇畔停住,辗转反侧。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带着无尽的怜爱之意,让薛蟠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直到柏杨离开,才骤然回神,将一直含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这样子看上去着实有些傻,但柏杨却只觉得他无论怎么样看,都是合自己心意的,都是好的。
两人又黏糊了一会儿,柏杨才提起正事,“太太方才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有些道理。你也就罢了,既然同我在一处,这辈子就别想什么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美事了。除非我死,不会有那么一天。可宝钗和黛玉总要成婚,倘若婚事因你我而受阻碍,叫人于心何安?”
“呸呸呸!不许提那个字!”薛蟠连忙伸手来遮他的嘴,“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无论如何算不上童言无忌了吧?”柏杨好笑,“再说,人固有一死,有什么提不得的?我的话又不是金科玉律,说了就能成真。”
“可我舍不得。”薛蟠坚持。
柏杨只好道,“往后再不说了。”
薛蟠这才满意,然后道,“妹妹们的婚事,我自然是想过的。这件事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也只好你我辛苦些,多赚些家资本钱,让人不敢轻视。有娘家撑腰,自然无人敢薄待了她们。”
“有道理。”柏杨点头,“其实我想,再过几年,妹妹们都出嫁了,咱们或许可以换个没那么多亲戚故旧在的地方,如此咱们自在些,亲戚们离得远了,也不会胡乱揣测。”
“都依你。”薛蟠立刻道,“杨哥儿想去哪里?”
“天下之大,总有能去的地方,到时候再看吧。”柏杨道,“不过太太的顾虑也是对的,在宝钗和黛玉出嫁前,此事还得好好瞒着才好。说到这个——太太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对视一眼,才总算是想起了这个问题。
薛蟠想了想,很快便锁定了李奴。毕竟他和柏杨其实还算谨慎,这件事情,也只得身边伺候的人知道。其中最有可能说出去的人,自然便是薛蟠早就想要换掉的李奴。
“背主的蠢货!”他气得骂了一句,”回头我就去处置他!“柏杨摇头,“依我说,这件事交给太太来处置为好。不管她怎么想,都不可能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反倒是你要插手此事,恐怕会让太太心里不快。”
不管怎么说,李奴将这件事报告给薛姨妈,在薛姨妈那里是有“功劳”的,如果薛蟠不管不顾的处置了他。那就等于打了薛姨妈的脸。他是家主,薛姨妈却是他的母亲。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生这种事的好。否则说不得就让薛姨妈寒了心,以为这个儿子完全跟自己离心了。
第112章 兄妹
因为薛姨妈事先的明智之举,这一场闹剧只局限在柏杨这个小院子里,知情的自然也就那么几个人。
虽然其后几日薛姨妈的态度和薛蟠额头上的伤都昭示着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但下人们也就只能自己在心里猜测一番罢了。至于知道内情的李奴一家,薛姨妈回去之后就把人送去了庄子上。
李奴一家说出这件事,对薛姨妈来说是有功劳,但留下他们也是祸患。索性打发到外地的庄子上去,就是他们嚼舌根,也不会有人相信。不过作为补偿,她提了李奴的父亲做庄头,所以那一家子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他们本来就怕薛蟠生气起来不管不顾的下手,如今远离了京城,自然就不必担心这些了。在他们的设想之中,几年之后,事情淡下去了,自然便是回来的机会。
不过,薛府的人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几日,家里的气氛却显然跟之前不大一样了,人人都谨小慎微,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就撞到了枪口上。尤其是薛姨妈身边伺候的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
就连专心埋头跟着嬷嬷学习的宝钗和黛玉,都察觉出了不同。
黛玉心思细,猜到是薛家家务事,自己这半个女儿不好插手,所以只佯作不知。倒是宝钗来请安时,同薛姨妈关门密谈半日,总算从她嘴里问出了虚实。
——本来这种事,是不该告诉她的。但是薛姨妈也着实是憋得很了,自身又没有主意,加上宝钗素来可靠,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
宝钗初初听闻此事,只觉得震惊非常。
然而细细一想,却又觉得似乎每一个地方都能够对得上。从前她就一直觉得,自家哥哥和柏杨相处之间未免过分亲密,有时候连她看了都觉得不妥。这两人实则本来也未曾隐藏,许多当时不曾深想的细节,现在回想,竟处处都是蛛丝马迹。
要问宝钗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她心中感觉自然是十分复杂的。要说赞同也不是,这种事不符合她从小到大所学习的纲常伦理,而做出这事的,偏又是她最亲近、信赖甚至隐隐有些崇拜的哥哥和柏杨,若她反对,便是在说哥哥和杨哥都做错了,宝钗却也不愿做如此想。
“妈这里是什么意思?”她忍不住问薛姨妈。
薛姨妈想起薛蟠的话,不由抹泪道,“我还能如何?左右你哥哥要死要活,就是不肯改了,我难道还能真的逼死他吗?真是冤孽!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又能如何呢?
宝钗见薛姨妈如此,不由劝道,“妈快别说这样的话,以哥哥的性子,若不是遇见了杨哥,还不知会闯出什么样的祸事来,也未见得就比现在更好。好歹如今哥哥立起来了,不曾跌了我们薛家门楣。”
“那又如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将来我去了地下,有什么脸面去见你们的父亲?”薛姨妈又哭起来,“我的儿,还有你,此事若是传扬出去,让长公主府知晓,你的婚事……”
她没有说下去,但宝钗已然明白了。
长公主府不会要一个名声有失,家风不正的儿媳。
宝钗一贯性子要强,自问不比哥哥差,在自己的前程上,也不是没有打算过。结下和郡王这门亲事,她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所以跟着嬷嬷们学习,不管多苦多累,都没有一声抱怨。
所以听了薛姨妈的话,她也不由微微愣怔,但她如今上面有哥哥支撑家业,少了几分压力,性情便多了几分少女的活泼与率真,出人头地的念头却是没有原著之中那么强了。何况,细细想来,这门亲事是好,但自己能被选中,固然因为本身出色,但柏杨和哥哥的加分却必不可少。
婚姻结两姓之好,就算此事拆散了哥哥和柏杨,遮掩住此事,自己成功嫁过去了,也总还是需要娘家支持的。然而没有了杨哥,哥哥会变成什么样子,还未可知。若他无法继续支撑门楣,这门婚事就是做成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况且宝钗玲珑机变,又跟随薛姨妈学习管家理事许久,如今家里的事情多半都能做主,自然知道许多秘辛。高门大户,即使不休弃和离,要应付一个孤立无援的女人有太多的方法,就算有当家夫人的名头,没有实质的权利,那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傀儡。
远的不说,贾府里那两位太太,邢夫人本是长媳宗妇,身上还有诰命在,可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就连拿出几十两银子都要反复盘算计较,这是为何?还有东府的大嫂子尤氏,掌着管家的权利,却也只能事事顺着爷们,又是为何?无非她们是低人一头的继室,娘家又衰败无人罢了。
所以她回过神来,便对薛姨妈道,“若没有哥哥和杨哥,这门亲事本也轮不到我,倘若果真有变故,也是该得的。何况哥哥才是这个家的指望,若是无人扶持,就是婚事成了又如何呢?所以断没有为了我反而委屈哥哥的。妈细想,是这个道理不是?至于子嗣之事,哥哥如今还年轻,就是十年后再去想,也不迟的。”
宝钗没有说得过分明白,但薛姨妈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对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丈夫纳一两个妾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薛蟠就是同柏杨一直这么好,等年纪大了,想要个孩子了,也容易得很。至于柏杨会不会答应,她们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而倘若十年后两人不似如今,到时候让薛蟠娶妻生子,便也顺理成章了。
“我的儿,还是你想得周全。”薛姨妈握着宝钗的手,“我从知道这件事,这心里就没有安宁过。如今你这样说,我倒能放下心了。只是委屈了你。幸而此事知道的人没几个,还有转圜的余地,回头我便去同你哥哥说,他自己胡闹不要紧,万不可耽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