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干的吗?”秦岷捡起琴中剑,走到刘博阅跟前,“你罪孽深重,还害我爱人。”
刘博阅闭着眼没想解释,就等着秦岷把剑捅进他的胸膛,他既然已经罪孽深重了,又何必计较多这一桩?
“对不起了。”秦岷随了刘博阅的意,一剑穿心没给他更多痛苦。把剑拔出来后,秦岷嫌弃地看着剑上的鲜血,皱着眉把剑反复在刘博阅衣服上擦拭,直到干净了才把它放在顾有川身边。
秦岷跌坐在地上,把顾有川重新抱在怀里,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他们身后是一片火海,身前是有狼牙兵出没的草原,好像天地之间就只剩了他们两人,秦岷没受伤的左手死死抱住顾有川,似乎想给予他一点温度。
秦岷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阴暗的天空,他知道顾有川还没死,却气若游丝,好像下一秒就会死去一样。
人最痛苦的时候,哭泣是没有声音的,秦岷这时候就恸哭地像个无助的孩子,可是只有眼泪不停落下,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哽咽。
“我怎么办……有川,你叫我怎么办啊?”
顾有川不能回答,也不能伸出手拭去心上人的泪水。他们都身不由己,被这个世道牵着鼻子走,好像命运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一切,人在其中渺小到蝼蚁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慢慢接近的马蹄之声,秦岷疲累地抬头看一眼,阳光正好透过云层裂开的一丝裂缝照在远方天策红艳的军旗之上。
是友军来了。
而秦岷现在只有一个想法,他牵起顾有川的手,低下头在昏迷的人耳边,柔声地低语道:
“有川,我带你走,带你去治伤解毒。”
38.新生
“啊?怎么会这样,那大家都被烧死了吗?”小男孩听到故事紧张处害怕地往床上男子怀里钻了钻,鼻息间皆是男子身上带着的草药味,仿佛是天生的一般,怎么都洗不掉。
男子伸出一只手,抱着小男孩,生怕他不小心滚下床,卖关子道:“你先乖乖把这口饭吃了,我再和你继续讲。”
“好吧,唔……顾哥哥你快讲。”小男孩就着男子递过来的一勺子饭菜,把两腮塞得满满的,催促着。
这个半靠在床上,脸色苍白看起来依旧病怏怏的男子就是顾有川,现在没了大碍,已经开始哄骗起了孩子:“这时候有个勇敢的人站出来指挥,大家都听他的调遣,竟然给他们打出了一条生路,大火都不敢去烧这些天生无畏的士兵。”
小男孩眼珠漆黑,直愣愣地看着顾有川,突然双手圈着他的脖子,小孩子细软的头发蹭在顾有川脖颈处,只听童声糯糯道:“我以后也要成为这样勇敢的人,不让别人欺负顾哥哥。”
这小孩子撒娇真是有一套。顾有川明显在照顾孩子这一块还缺少经验,一下子不知所措,手里端着的那碗菜饭都快被搅得翻了出来。
所幸这时候房门被推开,顾有川如看救世主一样看着秦岷端着热气腾腾的药走进来,而后者只是轻巧地瞥了眼床上“如胶似漆”的一大一小两人,不怎么高兴地把药放在桌上,不热不冷地说了句:“趁热喝。”便想出去。
顾有川急了,赶紧把怀里的孩子放到地上,道:“孙旦乖,你先出去,我和秦岷哥哥有话要说。”
孙旦看了看杵在一旁的秦岷,又看了看顾有川,虽然年纪小,也懂得一些大人的话小孩子不好听的道理,便乖乖捧了吃饭的碗,小跑出去还不忘给他们带上房门,末了还补充一句:“顾哥哥,一会还要继续讲故事。”
顾有川觉得他一天故事讲下来,喝十壶茶都不够润嗓子的。
小孩子一走,这不算大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窗外的雪淅沥沥地在下,窗户上凝了一层的水汽。
顾有川的目光似乎黏在了秦岷身上,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秦岷这才有了动静,对他这话嗤之以鼻,端了药过来:“我说你还真不要脸,那么大的人了,还让小孩子叫你哥哥。”
“那总不能叫我叔叔,叫你哥哥吧,这听起来我们还差了一辈,可别整出个乱伦恋了。”顾有川接过药,仰头喝了下去,把先前哄小孩子摆出的一副“好人哥哥”模样全给丢了,又换了这个不知羞耻的嘴脸。
真是甘拜下风。秦岷突然怀念起了顾有川毒发半梦半醒之时对他的百依百顺,简直就是一头无害的小羔羊,还会拉着自己的袖子不让离开。
一个月前,苍云守军在太原黄河岸边被攻破,还好秦岷及时的指挥加上天策府的救援,才不至于被全灭,可是这道防线终究算是断裂了,狼牙军又离太原进了一步。
秦岷现在回想起来,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决绝到这种地步。顾有川命悬一线,而他自己的右臂被火烧得毫无知觉,他把陌刀加上青玉流直接扔进了一旁的烈火中,抢了一匹战马,单手环着长歌弟子扬鞭而去。
就让秦岷和顾有川这两个人永远消失在大火之中吧。他那时心想。
顾有川喝完药,嘴里全是苦渣滓,涩得不行,咂摸了一下嘴,一眼瞥到秦岷半隐在袖子底下的右手,那只手已经是面目全非,所幸还可以做一些不怎么费力气的事情,可是拿刀剑这种事,只能倚靠左手了。
顾有川心疼地握住秦岷的那只手,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一片坑洼不平伤疤可憎的皮肤,心中钻出一股子酸苦,他顾有川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有千军万马在前面挡道,也比不上那日他怎么都找不到秦岷的绝望,他这辈子是栽在了秦岷手上,却是心甘情愿。
秦岷带着他从黄河边一路到了昆仑,其中历经一个多月,马跑死了两匹,身上能当的东西全都当了,一到大的城镇就给顾有川看病,买药给他吊着一口气。
有时候半夜休息在废弃的庙里,顾有川转醒时都会看到秦岷红着一双眼死死看着自己,仿佛一眨眼地上躺着的人就会消失。顾有川痛恨自己这个内里腐烂的身子骨,害得他甚至没有力气在这时候伸出一只手摸摸心上人的脸颊,连最简单的音节发声都很艰难。
最后人不人鬼不鬼的两个人,终于是没在见到卢松之前就驾鹤去了西天。卢松这个曾经给了顾有川一个压制毒性发作配方的大夫,是秦岷能想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若是他都救不了顾有川,那他们就干脆双双冻死在昆仑的大雪中算了。
“阿岷,”顾有川把他拉近一点,声音较之平时更为低沉些,“我真的害怕会失去你。”
秦岷由着顾有川拉着他那只“其貌不扬”的手,另一只完好的左手拨开顾有川额前的发丝,贴上他微热的脸颊,这该是个温柔的动作,可他硬是把说话的语气给压得强硬:“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要逞强跑到大火里。是嫌毒发得不够疼吗?还是觉得你顾有川,堂堂武林天骄,可以只手遮天,狼牙军队全都不放在眼里?”秦岷越说越气,自己也意识到了,于是顿了一下,深深缓了口气,“你知道我也是真的害怕失去你吗?害怕得睡不着吃不下,生怕一眨眼你就没有呼吸了。”
顾有川直接愣住了,很少能见到秦岷这样咄咄逼人的架势,解释起来竟然有些无力:“不是的,阿岷,我没……我就是想找到你,把你带走。”可是顾有川明白他这个迟到的解释哪里比得上秦岷这一个月里担惊受怕、日夜劳累的万一。
秦岷也没有往下面继续追究,凑上前在顾有川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如同小孩子一般环着顾有川的脖子,整个人都半趴在顾有川身上,刚刚他见顾有川的样子,这些天胸膛内的闷气突然也就消了,道:“好了,别说了。我也不该不同你说就自己跑出去。”
人活在世,所求的不过就是苍天赐恩典,万寿无疆福。现下两人均无伤痛困扰,并无别的奢望。
顾有川搂着秦岷的腰,明显是不满足刚刚的浅尝辄止,闻言后,直接凑上去,带着侵略性索取一个更深的吻。
“不行。”秦岷拎着顾有川直往他衣服里钻的手,被亲得微微喘气,“卢大夫说了你要静养。”
顾有川丧了气,觉得秦岷简直是来故意折磨自己的,委屈道:“阿岷,我们很久没有上床了。”
秦岷脱了外袍,被顾有川期待的目光看得有些心里发毛,忍不住在长歌弟子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道:“想什么呢?你刚喝了药,卢大夫说这药帮助睡眠,睡吧,我陪你。”
顾有川不死心,抱着身侧的人道:“阿岷,就做一次。”
秦岷再次拿开顾有川不安分的手:“不行。”
“阿岷……”
“不行。”
“……”顾有川被一阵阵的欲火折磨得根本没有睡意,可是感觉身旁的人已经要睡着了,也不敢再放肆,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阿岷,你还回苍云吗?”
秦岷朝他这里翻了个身,半睁着眼,迷糊回答道:“回吧。等你好了。”
等你好了。这真是一个漫长甚至还不知道有没有可能的期限。
顾有川轻笑了一下,落在秦岷额头上一个吻,把被子给两人都盖盖好,枕着落雪的声音,换做他来看着秦岷安睡。
……
一个月前,余映寒与叶怜光因为去刺杀了狼牙将军,晚到了战场一步,就到处没见顾有川和秦岷的人影,只在火中发现了青玉流。
这把神兵利器经过了大火的炙烤,竟然也完好无损,余映寒沉默了许久,最后选了一个地势平坦之处,把青玉流挖了个坑埋了,竖两个无字石碑在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