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末局
视觉上杳无边际的草原，其上燃起缕缕黑烟，张扬地朝四处扩散，就如同紧张而急促的求救信号，吊着外围之人的心。
在狼牙军猎杀范围之内的苍云军，听了秦岷那一声吼，也很快反应过来身上沾染着的是什么东西，火油的威力大家心知肚明，很多人都如同秦岷一样，将沾染了最多火油的盾直接舍弃，仅拿着陌刀与敌军交战。
这个火油箭似乎是一个标志，那些本来与苍云军缠斗的狼牙兵们一个个都欲离开这一片战场，免得“惹火上身”，白白被自己人烧死。
“将军在哪里？快去保护将军！”
秦岷：“……”将军已经倒戈狼牙了。
“大家各自散开，不要集中在一起。”秦岷躲开刘博阅朝他射出去的一箭，火在他刚刚所在的位置烧起来，就着油的助燃，这片干草地是火的天堂。秦岷在地上滚了一圈，找到一处高地，朝着面前的苍云军喊道：“敌人要用火攻，所有人散开往军营方向撤退，谁跑得快谁才能活！”
“……那是副将、不，秦岷的声音。”苍云军现在无人指挥，如同一群失了领头的狼群，勇猛却缺少治敌的巧劲，秦岷站出来的正是时候，大家却因为之前的事情犹豫了——若秦岷真是内奸，万一在回去的路上有更多陷阱，岂不是自投罗网？
鲜少有人听秦岷的话，大概是因为自小在苍云堡的训练，他们非将领的话不听，即使即将身处烈焰地狱中。
火箭越来越多，有些苍云兵难以避开火焰，火在玄甲上燃烧，本是冰凉带着寒意的铠甲，现在却烫得人在地上打着滚，撕扯着沙哑的嗓子直到再也无声。
也有些机智的人在沾到火油后第一时间把玄甲脱了下来，但这样死得更快，要害处没有任何防护，只要狼牙兵随便一刀都能置之死地。
“所有人立马撤退，自觉调整阵型，没沾到火油的兄弟殿后。”
秦岷这次没有用吼的，带了内力，声音竟然穿透了满是惨叫声的战场，钻进了每个士兵的耳朵，这声不带任何回绝的余地，仿佛就是一个身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在危机时刻所下的命令，他保持了绝对的冷静，那些茫然找不到领头的士兵一下子把视线全都投向了高处的秦岷。
随后苍云军都怔了一下——秦岷手上拿的是一面令云旗，那面旗子满目疮痍，甚至上面带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明明颜色退了大半，却仿佛比这烈火还要耀眼和炽热。
令云旗一出，指天变色，落地撼川，号令风云。
秦岷胸口的闷痛一阵一阵，他强忍着站直身体，甩动着手上的旗子，让更多的士兵看到。
“……走！撤退！”
秦岷的话他们可以不听，令云旗却不能不听。
秦岷见大家终于在往后撤退，刚吁了一口气，可是一个接一个的火箭朝他而来。刚刚他引起苍云军注意的同时，也变成了狼牙军的眼中钉。
“该死……”秦岷狼狈地躲着箭，身侧的火已经越燃越高，越烧越烈，他没有直接触碰到都感觉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张开着表示无法忍受这温度。
秦岷注定是要殿后的，好像他还是那个副将，首先要确保其他人的安全，然后才是自己的。
他扔了那块沾满火油的盾，拦击起敌人来甚是吃力，不留意又被打了好几下。寡不敌众，秦岷发觉到不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为了躲避狼牙兵的刀，他刚刚沾到了火油的右臂，跳上了一个火苗。
……
顾有川觉得自己快要极限了，头疼地分不清方向也没法思考，双腿好像不由大脑控制，就是机械性地在往着火的地方奔去。
因为头疼的刺激太重，他甚至感受不到奔跑的劳累，喘着粗气，只有一个想法，“要找到秦岷”。
顾有川迎面碰上了往军营撤退的苍云兵，他不知道自己眼里布满了血丝，满脸狰狞，抓着其中一个就问：“秦岷在哪？”
那士兵被吓了一跳，一瞬间没能接话。
只听顾有川几乎是扯着嗓子，已经听不出他原本的声音，五指力量大到似乎要把士兵的玄甲按出痕迹：“他在哪？！”
士兵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火最旺的地方，回答道：“在、在后面。”
顾有川放开他，心悸地看着那团烈焰，他无法想象秦岷如何能在这大火中幸存，可若是秦岷不在了……他也没必要再活下去了。
他拖着无力的双腿，迈向那片修罗场。
四周有追来的狼牙兵，顾有川手捧着青玉流，边往前边拨着琴弦，他脑子一片浑浊，甚至不知道自己指尖弹出的音调是什么，只是声声布满杀意。
一个人的内力做不到真正的源源不断，而顾有川现在正在干着把内力抽干的事情，每声琴音中都饱含力量，将拦路的敌人一击毙命。
顾有川进入那片火海后，终于有了除了头疼之外的感受——就是烫，那种切肤的滚烫，要把人一层皮烧掉的力量。
这么大的火，秦岷该在哪里？他几乎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吞噬了，放眼望去没有他的秦岷，反而倒在地上的，有许许多多身上燃烧着烈火的苍云士兵，他们每个人都身着玄甲，面部被火焰灼烧殆尽无法辨认，好像哪一个都有可能是秦岷。
“……阿岷！”顾有川避开被风吹着的火舌，颤抖着声音喊道。
没有人回答，只有忽远忽近短兵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
“阿岷！求你回答我一下！”顾有川穿行在烈焰之中，他本是长歌门最杰出的弟子之一，却在这里用着近乎恳求的语气，央求心上人出现。
他在崩溃的悬崖边缘，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连顾有川自己都没有发现眼泪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但是瞬间又被烈火烤干。如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僵硬而毫无目的地行走在火海中。
刘博阅站在高地，变态地欣赏着脚下的火舌，手中还拿着一支没来得及射出的箭。在苍云军中得不到的成就感在现在一下子占满了他的身体——苍云军畏畏缩缩，只知道一味的防守，不是他要追求的。
他阴冷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脸上带着些不可置信的表情，皱眉看着那个从火中出来的人，那人衣服颜色都已经被熏得看不出来，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要不是在这紧要关头，真是有些令人忍俊不禁的滑稽。
可是刘博阅笑不出来了，特别是那人看向他的一刻，他仿佛已经被一把利剑贯穿了胸膛，寒意从背后冒出来，好像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来的人是顾有川，他寻了一圈秦岷，未果。心里是爱人已经牺牲的绝望，可能是毒发的疼痛惯得这绝望越来越大，他费尽了全身力气才扒拉出一丝求生的缝隙——他要杀了刘博阅之后再与秦岷同归。
顾有川一句话都没有，提着剑就冲上来，剑气盈满，实在不能想象他刚刚已经消耗了那么多，还能有余下的内力给他使用。
刘博阅下意识地举起手里仅剩的弓箭，想挡住这一招，可是没想到顾有川的剑直接削铁如泥地把弓箭一切为二，顺带着把刘博阅的几根手指一起斩断。
血飚出来溅在了两人衣襟之上，顾有川充耳不闻刘博阅惨叫夹杂着哀求的声音。
“你想怎么死？想挨几剑？”顾有川问这些问题的时候语气平淡的就好像问别人午饭想吃什么一样。
刘博阅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栽在顾有川的手上，他还想着这次在狼牙军里立了大功可以领赏，现在竟然全都要化成泡沫，实在心有不甘。
可是他害得苍云军惨死无数，黄河边的防御链崩溃，狼牙军直接进军太原，害死眼前这个长歌弟子的心上人，又似乎是注定要用命来偿还的。
“不说是吧，”顾有川手起剑落，这次直接把刘博阅另一只手从手腕处给齐根斩下，“你再不说，我就割你鼻子，剜你双眼，断你子孙。”
刘博阅这下是连叫声都发不出了，张大了嘴要晕厥过去。
顾有川刚想把眼前这个怎么都看不惯的人给千刀万剐了，可是他脑子里强撑的那一根弦不合时宜地断了，提到半路的剑突然掉在地上，他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倒下去，神识的主管权在瞬间不属于他。
刘博阅缓了一阵剧痛，全身颤抖着想用他那只仅剩三根手指的手，捡起顾有川掉在地上的剑，可是无论怎么拿都拿不起来，只留一大滩鲜血在地上。他咬了牙，干脆用手腕夹起剑柄，这个动作也是僵硬地做了好几次才成功。
刘博阅看着顾有川紧皱着眉倒在地上，把剑举高了大叫着：“我杀了你！”
“叮——”一声清脆的声响，刘博阅夹着的琴中剑被一个小石头打落，他震惊地抬头，这一下彻底把他打进了冰窖。
“滚开！”
秦岷看到顾有川躺在地上，连动都不动一下，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杀到这里，半个身子都是血，右手已经被火烧得面目全非，陌刀只能换成左手拿，就是为了手刃刘博阅，不料看到心上人半死不活的样子出现在这里，直接控制不住吼了出来。
“你个混账！你把他怎么了！”秦岷选择对刘博阅失去了一只手和几根手指的事实视而不见，直接冲到全身上下只有几处刀伤的顾有川面前，手拍打着昏迷之人的脸庞，想把他唤醒，“有川，你醒醒！”
刘博阅被那小石子一弹，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下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感受着身体里温热的血液急速地流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