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平常的、却对他们有着独特含义的动作。每当两人的双手交握，一股暖流就将他们的心联系在一起。
“我们一定不会输，”楚留香盯着花满楼的双眼，即便花满楼看不到，也能感受到那充满信心的目光，“没有人能打败我们。”
夜已深了，镇上变得很安静，安静得没有一点人声。
这一天，公主还是没有来。
但楚留香和花满楼回到房间的时候，却有人在等着他们。
杜先生安祥地坐在灯下，就像一个长辈在等待晚归的游子。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楚留香瞪着旁边那个人，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过了半天才道：“我早该知道的！”
他猛地挥出一拳，打在那人脸上。
楚留香并不经常用拳头，他总觉得那样太野蛮，太不够潇洒。但他这一拳就像市井中的汉子在打群架。
那人摇晃着倒退，撞上了身后的桌子，嘴边也流出血来，但目光还是平和的。杜先生也坐在桌边，一动都没有动。
花满楼已从身后抱住了楚留香，阻止他再举起拳头，急急道：“你这是干什么？大哥他……”然而他很快住了口，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人却站直了身体，擦着嘴角微笑起来。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那副和楚留香一模一样的容貌。
◇ ◆ ◇
“你们不必拘束，”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杜先生，仿佛她不是坐在楚留香他们的卧房里，而是在自己的山庄中会客。她望着身边的人笑了笑，继续道，“邦直一直跟在我身边，他做的事，我也都知情。”
花满楼怔了怔，道：“那么楚大哥去找我……”
这个和楚留香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当然就是他的孪生哥哥，楚邦直。
杜先生点头道：“我知道。”
楚邦直看着花满楼踟蹰的神情，微笑道：“花公子在杜先生面前始终没有提起这件事，我十分感激。”
在花满楼指出是杜先生设计引楚留香来到玉剑山庄的时候，他本可以说，曾经有人提醒过他。但因为楚邦直请他对此保密，他就一个字也没有提。
只因杜先生的计划是机密的，能知道这个计划的人一定很少。就算花满楼不说出楚邦直的名字，杜先生也会很快猜到，是谁泄露了计划。
花满楼不想给楚邦直带来麻烦，不仅因为他是楚留香的大哥，也因为楚邦直显然在关心他们。
然而现在杜先生却说，这一切她都已知情。
花满楼思索着，似在剥开一层又一层外壳，慢慢抵达真相的核心。
“那封给楚留香的信，”他缓缓道，“是杜先生写的？”
一封简单得过分的信，既没有上款，也没有下款。只因信中用花满楼的性命相胁，楚留香马上就去了万福万寿园，并在那里遇到了焦林。
然而杜先生怎么知道花满楼没有和楚留香在一起呢？
当时的花满楼，刚好接到了楚邦直的传书，前去见他。在回来的路上，花满楼又被莫名的人拦住，拖延了时间，因而没有见到楚留香。
杜先生又点了点头，却望着楚留香道：“不错，那封信是我写的。邦直倒是一直想阻止我的计划，你莫要错怪他。”
楚留香用一种毫无感情的眼神看了看杜先生，又看了看被他打了一拳的楚邦直，淡淡道：“我没有错怪他。我知道，让金四爷给我设圈套的就是他，而请来那些女孩子的，是你。”
花满楼蓦地恍然大悟。
正如杜先生从一开始就知道楚邦直的行动，楚邦直也知道杜先生的计划。他们虽在一起共事，但立场却还有微妙的区别。
认为这个计划太过危险的楚邦直，试图阻止楚留香涉入。因此在不暴露计划的前提下，他和杜先生开始了一种奇特的博弈。
楚邦直写信给花满楼，与其说是要让花满楼劝说楚留香，倒不如说利用花满楼来吸引楚留香的注意力。但杜先生立刻借这个机会把楚留香引到了万福万寿园。
第一次的交手，是杜先生胜了。而这几乎已是决定性的胜利。
因为楚留香不久就遇到了石田斋那一伙人。
楚邦直自然很了解自己的弟弟，知道楚留香一旦了解到公主的处境和目前的局势，就一定不会再置若罔闻。所以，他抛出一个虚假的线索，让楚留香又回到万福万寿园。
金四爷或许是楚邦直的手下，或许曾经有过交情，就算没有这些关系，只为了他不久于人世的女儿，他也会同意楚邦直的安排。只因他决不忍心让女儿还没有体会到人生，就离开这个世界。
大多数人都以为，楚留香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浪子，只有他最亲密的人才知道，他其实有一颗温柔的心。就算认定了金四爷的圈套，他也可能因为同情金小姐，就留在她的身边，陪她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如果说，一个女孩子可以羁绊住楚留香，那么一群女孩子呢？
杜先生没有去干涉楚邦直设下的圈套，而是往同样的方向再推了一把。
她找到了和楚留香有过交往的女子，让她们同时出现。
这一次的交手，楚邦直占了上风，但杜先生也没有输。只因她搅乱了局面，而在混乱之中已分不清谁胜谁负。
后面发生什么事，似已无法控制，但楚留香恰好是个理智的人，他的身边又有花满楼的旁观。所以他们很快断定，这一切都是有人阻碍他们查出真相而布置的烟幕。
他们要的是真相。他们到了玉剑山庄。
杜先生的计划成功了。
“那你为什么要对大哥动手？”花满楼叹道，“他虽无法说出这些事，但他一直都是为了你好。”
楚留香冷笑着看了看楚邦直：“如果我不是他的弟弟，他还会不会这么做？会不会反而认为我加入这个计划，还是一种荣耀？他，还有杜先生，本就是一种人，在他们眼里，人的自由和生命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计划，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的斗争。”
他当着杜先生说出这些话，似乎没有任何顾忌。而杜先生也只是静静地听着。
等他说完，楚邦直就又笑了笑，道：“你气我，并不是因为你必须参加这个计划，而是因为我杀了你的朋友，是么？”
花满楼一惊，道：“他的朋友……何玉林，是你杀的？”
楚邦直淡淡道：“虽不是我亲自动手，对这个重视人命的家伙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楚留香吸了口气，才道：“你们可以不杀他的……就算他在看守公主，他对你们的计划也一无所知。你们完全可以打昏他，或者派人警告他不可以乱说话。哪怕……哪怕你随便捏他一个罪名，把他关个一年半载，也能留住他一条命！”
他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神情也变得激动。为了一个不那么熟悉的朋友，他这么质问着他的哥哥，眼中几要喷出火来。
楚邦直却冷静地看着他，用一种残酷的声音道：“没有必要。”
花满楼道：“大哥，你……”
楚邦直仍然盯着楚留香道：“你早已知道我在做的是什么。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像你那样去照顾每一个人。你刚刚说的没有错，我走的是杜先生的路，所以我也会成为她那样的人。”
直到这时，杜先生才露出一个很淡很淡的笑容，缓缓道：“有这样的学生，我感到很自豪。”
花满楼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连忙拉住了楚留香的手臂。他生怕楚留香会像刚才那样，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动手。但楚留香却僵硬地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变得冰冷。
楚留香一直都认为，生命是最宝贵、最值得尊重的，花满楼也完全认同这一点。然而现在他们面前的人，却视人命如草芥。
如果杜先生和楚邦直是滥杀无辜的恶人，或许楚留香会感到愤怒，却不会如此无力，如此绝望。
只因杜先生他们的所做所为，何尝不是在以另一种方式消弭争端，维护着天下的安定！楚留香一直笃信法律之剑的威严，而这些人又何尝不是执剑之人！
楚留香该怎么做？他还能怎么做？
第七十二章 海上渐有白云生
花满楼缓缓开口道：“那么，杜先生和楚大哥来这里，还是要劝说我们加入蜂王计划么？”
楚邦直轻轻地笑了。他看着花满楼的目光，有一种兄长对弟弟的欣赏与赞许。但他摇头道：“不必了。你们已经加入了蜂王计划。”
花满楼一时有些愣怔，而楚留香则冷笑着接上来道：“你不明白么？蜂王计划的目标并不是护送公主，而是刺杀史天王。”
由杜先生主持的计划，本就不会简单，而且这次的计划，面对的是朝廷十分忌惮的史天王。
对朝廷来说，除掉史天王，才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以史天王的势力，朝廷如果派兵剿灭，必定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同时朝廷也会背负上“狡兔死、走狗烹”的名声。
公主的下嫁，是朝廷释出的善意，也是一种麻痹。在这场婚事的背后，杜先生安排的，是一把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