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满脸无奈，但还是站起伸开了手臂。胡铁花看了他一阵，嘿嘿笑道：“丁兄既然如此坦荡，想必身上已没有可疑之物了，搜也是白搜。”
楚留香实在听不下去了，咳嗽道：“你莫要再无理取闹了！一会怀疑这个，一会怀疑那个，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胡铁花白了他一眼，道：“你自然也有嫌疑。这些人中有谁的手脚快得过你么？你要下毒，不过是举手之劳。”
楚留香之前只是装咳嗽，这一回却真的咳嗽起来，半天都停不住。
◇ ◆ ◇
晚宴开始得很热闹，结束得却十分狼狈。众人终于还是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却似乎没人能够入睡。
在一片寂静的夜里，他们都听到了船外那呼啸的风雨声。
楚留香仰面躺在床上，斜睨着得意洋洋的胡铁花，哼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有人死在我们面前，你还一门心思捣乱！”
胡铁花神秘地笑了笑，学着楚留香的样子摸着鼻子道：“我这是给你帮忙，你看不出来吗？”
楚留香一翻身爬了起来，瞪眼道：“帮忙！帮忙就是说花满楼和我都有下毒的嫌疑么？你这样的帮忙，我宁可没有！”
胡铁花本来最爱和他斗嘴，这时却一点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你懂什么！我这是故意要让人摸不到头脑，猜不出我们在怀疑谁。这样一来，那凶手不免就放松警惕，更容易露馅了。”
楚留香无奈道：“现在摸不到头脑的是我！你先说说，你到底在怀疑谁？”
胡铁花道：“依我理智的判断，凶手不是丁枫，就是公孙劫余！”
楚留香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胡铁花却又得意道：“你看，你也承认我说的没错吧！”
楚留香叹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是丁枫？”
胡铁花道：“这你还看不出来？什么蝙蝠岛，吹得神乎其神，根本就是巧取豪夺之辈！他们掌握了这么多财富，这么多武功绝学，自然会担心别人觊觎。我们这些人个个身家不菲，他把我们一古脑杀了，不是又多一笔进账么！”
楚留香自己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沉吟道：“你说他的目的，是要把上船的人都除掉？”
胡铁花道：“对啊，所以他才不在乎当众下毒杀人，还能让我们疑神疑鬼，无法联起手来对付他。”
楚留香道：“既然他要杀所有的人，为何不在所有的碗中都下毒？为何还要弄得这么曲折？他又怎么肯定，余下的人中没有怀疑他的？”
胡铁花挠了半天头，才道：“也许……也许他就是个变态，以别人的痛苦和恐惧为乐！”
楚留香道：“那么以前上过蝙蝠岛、又安然回去的人，你怎么解释？为什么薛笑人可以在岛上得到各派武功秘笈，我们就必须死？”
胡铁花嘎嘎笑道：“大概是因为你不会装傻！”笑完了，他自己也觉得说不通，心念一转，道，“不是丁枫，那定然是公孙劫余了！你看他的样貌，还有他的名字，根本就没人听说过，说不定是易容改扮的！”
楚留香思忖着道：“这倒是和我想的一样。而且他和勾子长为何一见面就起了争执？他们之前莫非认识？那勾子长又是不是杀人劫贡的凶手？”
胡铁花击掌道：“说不定就是！勾子长劫了贡物，就想过过纸醉金迷的日子。而且他犯这么大的案子，也要逃开朝廷缉捕。无论从哪方面说，蝙蝠岛都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他突然顿了顿，犹豫道，“那么，公孙劫余又是什么人呢？”
楚留香笑了笑，刚要说话，已听到房门上响了两声，一个枯涩的声音道：“楚香帅，胡大侠，可否开门一叙？”
胡铁花一个箭步冲到了门边，拉开门时却小心翼翼。
他已听出门外那声音，正是两人在说的公孙劫余，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看见的竟是花满楼。
花满楼像是看到了胡铁花那又惊讶、又尴尬的神色，笑吟吟地道：“胡兄不是想见公孙前辈么？”
胡铁花眨了眨眼，这才发现那蒙着面的毁容怪客、公孙劫余，就站在花满楼身边。
尽管他们已在同一张桌上吃过饭，而且共同经历过了一件命案，胡铁花还是不大敢直视那张无法称为脸的“脸”。
楚留香却已走到门前，正色道：“前辈请进。”
胡铁花觉得自己真是没有姓错这个“胡”，因为他胡里胡涂地看着公孙劫余和花满楼进了屋，又胡里胡涂地在楚留香的示意下关了门，跟着胡里胡涂地坐在自己床上，看着眼前这三个人露出老友相见般的笑容。
他轮流看着楚留香和花满楼，看了三四遍之后，终于忍不住道：“老楚，小花，你们两个又在搞什么玄虚，把我老胡当傻瓜？”
楚留香哈哈一笑，又压低了声音，道：“没有，没有。你和这位前辈并不认识，所以不知道他是谁，也不奇怪。”
胡铁花听他和花满楼再三称公孙劫余为“前辈”，更加奇怪，问道：“那么这位……这位……究竟是谁？”
公孙劫余咯咯笑了一声，便掀开了头上的兜帽。胡铁花本以为他要露出整个面目，谁知他只是把耳朵露了出来。
一双灰白色的、显然是金属制成的耳朵。
胡铁花“啊”的叫了一声，看着楚留香的手势，连忙也压下声音道：“莫非是‘白衣神耳’英万里英老前辈？”
“公孙劫余”呵呵笑道：“老朽这副耳朵没有白打，连胡大侠也因此听说过老朽的贱名了。”
这个看上去面目尽毁的怪人，果然就是九城名捕、“秃鹰”英万里。
胡铁花一时懵住了，半天方恍然道：“怪不得前辈会跟勾子长针锋相对，难道就是为了追捕他而来？”
英万里点了点头，叹道：“老朽得到这杀人劫贡的凶手的消息时，他已和蝙蝠岛搭上了线，乘船启程了。我只好和白指挥一起扮作江湖客，托言要到蝙蝠岛上游玩一番，才来到船上，果然见到了这厮！”
胡铁花道：“白指挥？”
英万里道：“就是和我在一起的那位白蜡烛。他本名叫白猎，隶属关外驻军。这一次他就是受到特遣，前来调查这劫贡的案子的。”
胡铁花笑道：“你们两位这个身份，要上蝙蝠岛果然不大方便。”
英万里点头道：“因此我们易容改扮，还请胡大侠不要揭穿我们的身份。”
胡铁花道：“我既已知道你们决非下毒杀勾子长的凶手，为何还要为难你？只不过……”说着瞪了楚留香一眼，哼道，“只不过这老臭虫，早就猜到前辈的身份，也不跟我说一句，明摆着就是看我的笑话！”
楚留香笑着躲到花满楼背后道：“你怎能都怪我？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花满楼只怕早就听出英老前辈的声音了！”
花满楼也笑道：“你这人，死道友不死贫道，非要把黑锅推到我身上么！”
他们发现在这充满了神秘的船上，竟遇到了能够信任的朋友，不免笑得十分开心。但下一刻，他们就听到了尖厉的惨叫声。
楚留香比任何人都先一步冲出了房门。
等到众人都循声赶到才刚刚举行过宴会的大厅时，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厅中的地板上，鲜血已积成一个一个的水泊，在众人临时点起的烛光之下，反射出残忍诡异的光。
地上躺着两个人，全身的衣服也都被血浸透，一动不动，似乎已停止了呼吸。
其中一个身形纤细苗条，脸上溅到的血迹并不多，仍能分辨出那清秀可人的容颜。
她竟然是华真真，那个腼腆害羞、却又背上了杀人嫌疑的华真真。
而另一个人则老得多了，那华贵的衣着和高挽的发髻，都表明她有着不凡的身份。
楚留香看到她那压在身下一半的焦枯的右手，目光不禁跳了一跳。
这正是化名蓝太夫人、却一直不曾露面的华山派掌门，“铁仙姑”枯梅师太。
第三十二章 凶手
胡铁花惊讶得几乎叫出声来，连忙咽了一口唾沫。但他马上听到身后有人“啊”了一声。
他回过头去，正好看见金灵芝那同样苍白的脸颊和嘴唇，就静静地伸手过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指。
金灵芝的手似乎在他掌中抽了抽，但又没抽动，就停了下来。
这时，似乎有人在低低地哭泣。
胡铁花这才发现，刚才惊叫的人也不是金灵芝，而是一个蹲在地上的女人。
虽然这女人蜷缩着身子，双手掩住了脸，但胡铁花一下子就认出她是高亚男。
胡铁花犹豫着，想放开金灵芝的手，却又不好意思。
金灵芝这时已反过来拉住了他，甚至有些想往他臂弯里靠。
胡铁花只得怔怔地站在那里，听着高亚男喘不过气似的哭声。
过了很久，花满楼才试探着道：“这……这究竟是……”
在场的人中，只有他和原随云看不到这恐怖的一幕，而原随云也很快地开口道：“好强烈的血腥气！莫非……又有人遇害了？”
没有人回答。而人们的心情，正和他的语气一样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