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薛笑人这活宝在这里,楚留香他们自然也没有留下去的心情,便跟着薛衣人走出门去。薛笑人却只是白了他哥哥一眼,继续抱着点心吃得起劲。
直到进了薛衣人的房门,花满楼才道:“刚才那位是?”
薛衣人叹了口气,道:“那是舍弟笑人。他十余年前练功不当,变成了这个样子,所以我也没能向花公子引见。”
楚留香抢着笑道:“我和薛二爷倒不是初见了。”
薛衣人只得第三次咳嗽起来,半天才道:“他就是会给我惹祸!上次得罪了香帅,这次又……”
楚留香摇头道:“薛二爷并非有意,前辈又何必如此介怀?”他蓦地目光闪了闪,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上一次薛二爷怎么会到施家去?”
薛衣人道:“施家的小姐刚刚病故,她父亲兄长都是不济事的,我便叫笑人去帮帮忙。说起那姑娘,唉……”
楚留香会意道:“我听说施家小姐与薛公子本有婚约?”
薛衣人点头道:“我女儿嫁给了施家,和金弓夫人相处得倒很融洽。她们婆媳两个就商量着亲上加亲,斌儿也未反对,只可惜……”
他虽然一再表示遗憾,但言语中似乎没有多少喟叹之意。楚留香便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
薛衣人却突然挑眉道:“香帅那日又为何会到施家庄?”
这个问题委实尖锐得很。楚留香若说实话,就不免要将左明珠“借尸还魂”的事原原本本地讲出,然而他还根本不能确定,薛衣人是否能同意这门婚事。
在没有把握的时候,楚留香实在不敢冒险。
然而他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理由。
因此楚留香只得摸了摸鼻子,笑道:“这缘故说来话长,不知前辈……”
薛衣人却干脆地道:“你不想说,也由得你。”
楚留香像是被噎了一下,苦笑道:“看来我这个关子卖得不好。”
薛衣人这才微笑道:“想让一个人老老实实地说出他的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他说,是么?”
楚留香眨了眨眼,又笑起来道:“即便如此,现在也不是我说这个的时候。”
薛衣人道:“哦?那何时才算是时候?”
楚留香道:“七日后,等我和前辈比武过后,我便会将这件事说给前辈听。”
薛衣人神色一动,道:“那么,我与香帅的七日之约……”
楚留香正色道:“既已答应了前辈,焉能反悔!我必按时赴会。”
薛衣人这才满意地长出了一口气。对这老人来说,似乎没有什么事比他的剑道更加重要。
楚留香却又道:“既是比武,总要分个胜负。”
薛衣人道:“香帅也有争胜之心么?”
楚留香道:“人在江湖,谁又能不好胜?若我和前辈都置胜负于度外,何不坐下来喝茶聊天?”
薛衣人笑了,像是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
如果楚留香对这场比武不是很认真,又怎会在意胜负?
如果遇上的是个不那么认真的对手,薛衣人又怎会甘心?
因此薛衣人道:“听闻香帅生平从未尝败绩。”
楚留香道:“前辈又何尝不是如此!”
薛衣人道:“是以这场比武,总要打破我们之中一个人的不败纪录。”
楚留香笑道:“所以,我们是不是该在这场比武中加上点什么,让它变得更有乐趣一些?”
薛衣人道:“你是说,赌注?”
楚留香道:“正是。比如前辈刚才想让我说的话,便可当作我的赌注。只有前辈胜了,我才会把它完完整整地讲给前辈听。”
薛衣人顿了顿,忽然笑道:“你倒是会打如意算盘!这也能算是赌注么?”
楚留香笑道:“这本就是在比武之外添的彩头,前辈若是好奇,我现在就说也无妨的。”
花满楼一直没有说话,听着楚留香的花言巧语,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知道楚留香在千方百计地引起薛衣人的好奇。而一个人在好奇的时候,总是容易忽视自己的立场,而接受对方所讲的故事。
这也许是劝说薛衣人这种人最好的方式。
薛衣人果然道:“好,这就算你的彩头。”
楚留香道:“那么前辈的呢?”
薛衣人道:“我没有故事可讲给你听。”
花满楼终于“噗”的一声笑了。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严肃的老人其实也会开玩笑,会这么平易近人地聊天。
如果是这样,是不是说明薛斌和左明珠他们还是有希望的?
楚留香故意摸着鼻子道:“若是我侥幸胜了,就请前辈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薛衣人道:“这岂非太不公平了?你若要我的命……”
楚留香笑道:“前辈难道认为,我想要前辈的命么?”
薛衣人道:“看你的脸,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楚留香看了看满面笑容的花满楼,就大笑道:“前辈好偏心,笑的又不只我一个人!”
薛衣人也淡淡笑道:“花公子虽聪明,却比你老实得多。”
花满楼道:“既然前辈信得过我,我可以为楚留香作保。”
薛衣人目光动了动,道:“哦?保证什么?”
花满楼道:“保证他不会陷害前辈,也不会违背前辈崇尚之道。”
薛衣人顿了顿,便肃然道:“我答应了。”
“我答应了”!
在薛衣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留香和花满楼的脸上,也不禁露出郑重而敬佩的神情。
须知武林高人最重者便是承诺,一诺千金,决无返悔。薛衣人这样说,已等于任凭楚留香的摆布。
只因他和楚留香相交时间虽短,却已两心相照,惺惺相惜。
他相信楚留香这个人,更相信楚留香想做的事一定有着正当的理由。
楚留香起身一揖,正色道:“多谢前辈。”
薛衣人笑道:“看你这样子,只怕早就有意诱我入彀。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事,值得你们费这么多心思。”
◇ ◆ ◇
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七日,已足可发生很多事。
花满楼知道,楚留香那么痛快地答应了薛衣人的比武,还得到了一个承诺的机会,全都是为了成全薛斌和左明珠这一对有情人。
薛左两家的仇恨实在太过久远,久到连薛衣人和左轻侯两人,都已说不清是为什么。他们只是在为家族尽自己的责任,才维持着这种争斗。
那么,这样的争斗还有什么意义?
这争斗如果从现在开始化解,岂非是件好事?
花满楼知道,楚留香虽无绝对的把握,能在比武中取胜,但他一定会竭尽全力。
而花满楼对楚留香一向有信心,比对自己更加有信心。
只是,那个刺伤楚留香、又向花满楼下杀手的人,那曾控制着天下最可怕的刺客组织的“手”,却始终没有找到。
他还会不会出现?
花满楼想着,就去问楚留香。楚留香却道:“你可能确定,你那次去赴约的时候,他是何时出现的么?”
花满楼道:“是在我和薛衣人分别之后。”
楚留香道:“那么,他就不是跟踪你而去的。”
花满楼顿了顿,才断然道:“决不是,否则我不可能一路都没有发觉。”
两个人突然沉默了。只因他们都意识到,那只“手”的出现,和薛衣人必定有些关系。
过了一阵,楚留香沉吟道:“他是不是薛衣人?”
他的语气并无犹豫,表示他自己也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
花满楼果然摇头道:“不是。否则他的声音再伪装,我也能听得出来。”
楚留香便叹了口气,缓缓道:“看来,就只有‘他’了。”
花满楼道:“他?他是谁?”
楚留香转过头,像是望着窗外辽远的天空,静静道:“他是薛衣人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恐怕……也是薛衣人唯一的传人。”
花满楼惊讶道:“你说的莫非是薛斌?可薛公子又为何……”
楚留香打断他道:“不是薛斌。”
花满楼道:“不是薛斌?”
楚留香笑道:“你莫忘了,薛斌并非薛衣人剑法的传人,而薛衣人也并不欣赏他。”
花满楼轻轻叹了一声,但立刻神色一动,道:“那是……”
楚留香道:“就是你今天见到的那位,薛笑人,又叫薛宝宝。”
花满楼道:“薛宝宝?”
楚留香道:“据薛衣人说,他十一年前练功走火,心智失常,后来就变得疯疯傻傻,经常做一些幼稚的事,还叫自己薛宝宝。”
花满楼道:“那他怎么会……怎么会是……”
楚留香道:“十一年前,差不多就是一点红被那只‘手’收养的时候,是么?”
花满楼的眉梢一跳,道:“你是说,他故意装成那个样子,实际上却开始经营杀手组织?”
楚留香摇头道:“也许他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想逃避,逃避那个身为天下第一剑客的兄长……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一个有天分有资质的孩子……他想到利用这个孩子、甚至更多的人,去进行他的报复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