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对镇抚司守卫确定了身份,就将顾笙单独领进一顶二人抬的小轿子,颠颠儿的进了山。
靴子都没能用上。
转过山脚下的石板路,往山林深处拐进去,身边就没了驻守的军士。
林子里幽深僻静,枯黄的树叶落了满地,两个轿夫深一脚浅一脚的颠着,脚下窸窸窣窣的声响,偶尔有踩断枯枝的脆声。
顾笙不时掀起帘子,问句“还有多远的路?”
轿夫说快了,心头急得煎熬,恨不得自个儿下轿跑。
没多远路,轿子冷不丁停下来,后头的轿夫没防备,往前一冲险些崴脚,脱口就冲前头骂了句秽语。
顾笙听得一皱眉,没打帘子询问道:“怎么了?”
话刚说完,自个儿也发现异常,附近似乎有一阵阵粗重的喘息声,像是野兽喉头的呼噜。
霎那间浑身毛发竖立,顾笙撩开帘子,小声道:“什么声音?不会遇上大虫了吧?”
前头的轿夫嘘了一声,缓缓搁下轿子,回头小声道:“前头怕是被头野猪挡了道,咱得回头叫帮手,不然得绕路走,多两里路就到营地了。”
顾笙刚要回应,就听后头的轿夫一声惊叫:“出来了!”
“快走!快走!”一阵惊慌。
顾笙惊得撩起轿帘子,就见前头的轿夫试图扛起轿子,颠得她一个酿跄,朝后摔回轿子里。
顾笙惊呼一声,稳住脚,再掀起帘子,就见前头那轿夫直挺挺站着不动,还低声嘱咐她别乱动。
顾笙循声瞧过去,一头半人多高的野猪,鬃毛油量乌黑,不像是发狂的样子。
却陡然冲她的方向直撞而来!
原本挡在前头的两个轿夫,刹那间跑得没影了!
“殿下!殿下!”
顾笙慌乱中脱口惊叫出声,大概她是真没有做轿子的命,满脑子乞求二殿下出现……
第96章
这荒郊野岭的,想要靠老天开眼,怕是只能等江晗来给她收尸了。
所以顾笙不光呼救,还知道要跑!
钻出轿子,还能瞧见两个轿夫慌不择路的逃窜背影。
不等她迈开腿追上,身后忽然想起一声金铁相击的巨响!
紧接着,身后那野猪陡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嘶吼!
顾笙吓得腿软,本能的侧头瞧过去,就见那野猪在荒草中疯似的挣扎,不多时便蹦出草丛。
它左前腿上鲜血淋漓,蹄子上,赫然坠着个硕大的捕兽夹!
顾笙心道有救!却不料那野猪竟奋力甩开了捕兽夹,开始疯狂的乱窜。
草丛中忽然传来几句失望的咒骂,顾笙循声看去,就见到一个身穿破旧麻布猎服的人,缓缓从荒草堆中窜出来,右手提弓,左手搭箭,直直对向那头野猪射出去。
顾笙已经惊得呆住,眼睁睁看着那只箭打在野猪厚实的皮毛上。
大概是力度欠了些,箭矢立都没立住,便滑落下地。
就算没有刺入,箭矢的力道却叫那头野猪更加疯狂的嚎叫起来,随后便朝着林子深处落荒而逃,转眼不见了踪影。
顾笙惊魂未定,看着野猪消失的方向,许久,才扶着轿沿瘫坐在地。
耳边又传来几句低声的咒骂。
顾笙僵硬的转头看过去,就见那猎人正蹲在那只沾血的捕兽夹前,细细打量。
顾笙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起身颤颤巍巍走到那人身旁,温声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那猎人一抬头,一张十七八岁的脸容,大大的眼睛,眼仁漆黑,鼻梁周围有细碎的晒斑,是精干又朴实的模样。
问题是,顾笙细看这张脸,才发现,这人……好像不是壮士,而是个体形威猛的姑娘!
好在这姑娘似乎对“壮士”这称呼习以为常,一摆手,大大方方答道:“巧合罢了,这头野猪,咱守了几天了,好不容易逮着了,这破烂兽夹,却在这时候松了榫头!真他娘的晦气!”
那猎人说着便往那捕兽夹上啐了一口。
顾笙尴尬的笑了笑,蹲身在一旁劝慰了几句,看着那女壮士卸下行囊,装回捕兽工具。
她心里琢磨着:那两个落荒而逃的轿夫,没准会不敢回去交差,江晗得不到她遇袭的消息,就不知多久才会有人来此处寻她。
四处一打量,没把握能自己找到下山的路,天一黑可就危险了。
没法子,顾笙只能试图请这女壮士送她下山了。
顾笙摸出袖笼里的荷包,还没开口,就听那女壮士起身开口问道:“你是京里大户人家的小姐吧?来这腌臜老林来作甚?想要去哪里?”
顾笙忙回道:“姑娘可知道,附近寻人的军队在何处驻扎?”
那女壮士诧异道:“你是来找军爷的?”随即又了然道:“也是,这儿都被封山了,闲人也闯不进来。”
顾笙闻言欣喜道:“您也是军士?”
那姑娘摇摇头:“咱家是山里的猎户,这两日宫里丢了个公主,我爹和大哥都被押去给军队引路寻人了。”
顾笙苦笑了笑:“那真是辛苦了,您知道那军营在哪儿吗?”
那姑娘笑得爽朗:“知道,穿过这片林子直向西就瞧见了,一会儿我领你过去,你叫我魏三就成。”
顾笙松了口气,颔首笑道:“谢魏姑娘仗义,我叫顾笙,正巧,在家也排行老三,您叫我顾三也成。”
魏三冲她爽朗一笑,背好行囊,手握弓箭,起身对她招了招手,道:“咱得先顺着血迹找着野猪巢穴,晚了就难找了!”
顾笙虽然着急,也不好耽搁人家活计,只得应允下来,回轿子里拿上包裹。
瞧见角落里那双新皂靴,再低头看看自己已经沾染了泥泞的绣花鞋头,心想还真用上了。
魏三瞧见顾笙把好端端的一双黑靴子套在脚外头,不免觉得糟蹋了好东西,却也没多管闲事,带着她一起上路。
不知是不是今儿霉运当了头,没走几步路,头顶的太阳渐渐被乌云遮挡。
顾笙一抬头,一滴两滴的雨水落在脸上,很快就汇成大雨。
真是祸不单行!
天本就转凉,衣服还单薄,禁不起水打。
顾笙蹙眉,抱紧怀里的包裹,硬着头皮跟着前头人的脚步走,却听魏三忽然叹声道:“这下完了,血迹都给冲洗干净了,算那畜生命大!”
回头看着雨里瑟缩的顾笙,魏三忙道:“那头有个小山洞,咱快些去躲雨罢。”
顾笙感激不尽,把包裹顶在头上挡雨,跟着猎户一路朝东面跑去。
不多时就到了地儿,却瞧见洞前有一片洼地,被雨水一浇,几乎烂得像沼泽。
顾笙蹑手蹑脚的踩进泥地里,亏得那皂靴鞋帮高,直挡到她的膝盖,里头有一层皮棉纸,水气透不进来,一步一抬腿的走,也不算太为难。
就在距离洞口三五丈的距离,顾笙一脚踩下去,鞋底竟陷下三寸深,再就死活拔不出来了!
前头那魏三已经敏捷的蹦到洞口下,回头挥手催促顾笙快些个。
却丝毫没察觉,自己身后的暗影中,一袭杏黄色长衫的人影,缓缓从山洞深处走出来,悄无声息的半靠在石壁边。
就恁么站在阴影里,漠然打量着洞外那个还在洼地里扑腾的女人。
顾笙同样没察觉,自己已经进入某袖手旁观的人渣视线中,全部注意力还在怎么拔出脚上面。
她的整个身子已经都被打成了落汤鸡,躲不躲雨似乎都没有区别了……
情急之下,她只好放弃皂靴,把脚从靴子里拔、出来。
一双玲珑的小脚抬出水面,只有鞋尖处绣着的一朵荷花,沾上了些许泥土,有一种叫人不忍玷污的意境。
阴影中的那个人忽的直起身子,脑中的回忆一闪而过——
十岁那年,自己曾为她攒过一池的冬日荷花,那个夜晚,她腕上只带了一只田黄石镯子,好像整个人都完完全全属于了自己。
那是头一回志得意满的快乐,至今都无法淡忘。
顾笙狼狈不堪,正摇摇晃晃的咬牙想要落下脚,余光忽见一袭杏黄长衫一掠而至。
她不及抬头,身体陡然失重,就被一双手臂揽住后腰与膝盖窝,横抱而起!
眼前一阵天地倒转,一张绝色的脸,光洁的下颌猛然跃入她眼帘,那么熟悉的好看弧度。
“殿……”顾笙睁大眼,尚未脱口喊出声,闪眼间,已经被横抱着掠过水面,落至洞口石壁下。
洞口的魏三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回过头,就见顾笙已经被抱至身旁。
抱着她的是个修长陌生的身影,竟不知是何时出现在身边!
“诶哟!”魏三吓得后跳一步,嚷道:“你什么人!”
那人似乎情绪不大高涨,没有答话的兴趣,就抱着顾笙默不吭声朝山洞深处走去。
魏三回过神,警惕的握紧弓,也跟了进去。
越往里,火光就越是耀目。
洞里头有噼啪作响的柴火,大概是这些时日气候潮湿,带水气的木头烧起来黑烟袅袅的,吸进嗓子里,像是一颗一颗的沙粒。
看来这人是先一步赶到这山洞躲雨。
魏三有些吃惊,没想到这山里会有人比她更熟悉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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