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告诉我,吴邪长得很顺利,身体健康,思维敏捷,情感丰沛,就像一个正常的健康孩子,在他的看护下茁壮成长。
当然,吴邪也哭闹过,消沉过,当他醒来发现族长不见了,到处都找不着,发现他所处的位置也完全改天换地,一片陌生时,他哭了。
小小的孩子抱着门框,半个身子留在门里,半个身子伸出门外,仿佛他奇异命运的写照。他张惶的向外看,不知到底是该离开,还是该留下来,嘴里边哭边叫着“哥哥,哥哥”。
他在叫族长,在他还未完全成熟的语言系统里,这是最早被清晰表达的词句。
弟弟说,他在旁边看了两分钟,不忍心地过去,将吴邪抱起来,搂在怀里,轻声安慰,说哥哥不在这里,以后有爷爷陪你。
吴邪慢慢止住哭声,看了弟弟几秒,疑惑地问:爷爷?
对,爷爷。
爷爷……
吴邪就此有了一个“爷爷”。
日子平静地度过,弟弟带领吴邪一天天成长,每个月的报告准时送达。这些报告越写越长,从开初例行公事、学术化的观察记录,变成了事无巨细,饱含感情的记忆载体。
吴邪长高了,吴邪识字了,吴邪看完了第一本书,吴邪去爬了山,吴邪在屋后自己种菜……平静生活中的琐事被弟弟记下来,送到族长手里,让他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没有错过吴邪成长中这些值得关注的点滴。
每一次,族长都会在处理完事务后反复翻阅弟弟的报告,看到吴邪一切安好,便会微微点头,露出欣慰的目光;看到吴邪调皮,他会动动眉毛,不知是感到无奈,还是在心里宽容的笑了。如果遇到他不得不外出时,也会专门叮嘱将信件收好,等他回来后再看。
除此之外,弟弟还有一些想法和考虑,有的他已向族长报告,另有一些,他却只能跟我说,哪怕我并不十分认同他的过分慈悲,他也依然告知了我,毕竟,我俩是这个世界上彼此最亲的人。
弟弟没有忘记他真正的职责:观察、评估吴邪的情况,判断他究竟是一个人,还是被活尸黑暗力量污染的怪物。
为达到这个目的,弟弟走前就和族长商量过,是否要继续对吴邪前生施行的某些措施,比如强制他吃素。
族长慎重考虑后,建议还是让吴邪吃素。这几十年的研究和反省让族长变得更谨慎,也更能肯定一些东西。族长告诉我们,如果吴邪是活尸的复生或载体,那么血肉,尤其生血肉对他的黑暗力量就有很大促发作用,如同他前生那样。如果吴邪不是活尸,也没有承载太多黑暗的能量,出于保险起见,依旧要在他成年前让他远离荤腥,至少等能够确定他的性质,确定他已摆脱那股力量的牵引后,才能让他放心享受生活。
有点苦,有点难,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吴邪既通过这样的形式复生,就注定了他要走一条比常人更艰辛、更自律的成长道路。
弟弟的每封信件里都附带有对吴邪这段时间的观察结果,他小心翼翼的寻找着黑暗力量入侵的痕迹。
开头几年风平浪静,弟弟的报告里不外乎八个字:情况稳定,一切平安。
等到吴邪换过乳牙,开始进一步拓展孩童的饮食世界后,他的好奇心驱使他提出了疑问。
这是什么?
猪排。
好吃吗?
……
爷爷,我也想吃猪排。
不行,吴邪,你身体不好,不能吃肉。
可是闻起来好香……
乖,爷爷晚上给你熬蘑菇汤,配合上次的那种蒜,那个更香对不对?
嗯。
这只是孩童正常的好奇心罢了,弟弟并没有将它看得很严重,在他的循循善诱下,吴邪始终呆在在他应遵循的秩序里,像一只温顺的小狗,被“爷爷”哺育着健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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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关乎过去的点点真相。
他长大了,长高了,行动敏捷,思维灵活。他开始探索周围的小世界,在屋子后面开辟出一方菜园,在草地上奔跑,在山麓间跳跃,往溪水畔捉鱼,偶尔还能拎着兔子回来,得意的给爷爷加个菜。
他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同龄的普通孩子更成熟、更勇敢,动手能力也强了太多。他很小的时候,就能独立打扫房间,洗衣服,做饭;再大一点,他学会制造简单工具来捕猎,通过风与云的变换判断天气,根据雨量和光照估计收成。
这并不意味着吴邪长成了一个野孩子,相反,在弟弟的教导下,他识字很早,也很快,他对学习的兴趣浓郁,很小就开始在弟弟的书房中阅读,天文地理,从纷繁的文学艺术到枯燥的物理知识,从最古老的文明起源到最前沿的理论研究,他像一块海绵,饥渴地吸收着,吸收着……
或许,这一切都来源于他的孤独。
吴邪没有朋友,没有其他亲人,他所拥有的整个世界仅仅是这片山谷:一仞高峰,半湾清流,以及它们之间绵延的草场,起伏的丘陵。
偶尔,弟弟会在书信中向我吐露心声,他觉得有些对不起吴邪,让这么好,这么聪明的孩子被禁锢在那里。
就在这天天夜夜,月月年年的朝夕相伴中,弟弟也观察到了吴邪身上那些不同于常人的东西。
这个“吴邪”不是普通人,他带有生前的烙印,也带着被黑暗力量浸染几十年的后遗症。
吴邪能写一手漂亮的瘦金体,弟弟从未教过他,他却无师自通的掌握了,写出来的字跟他生前一模一样;吴邪的力气、反应速度都比同龄人强很多,并随着成长展现出越来越明显的优势,他甚至能徒手捕猎如狐狸这样的小型野兽;吴邪还有一种特殊的感知能力,当他集中精神时,往往能听到常人听不见的细微声音,看到隐没在黑暗中的细节;最让人不安的是,吴邪甚至能在一段时间内停止呼吸,血脉、心跳都暂停下来,体温下降,却毫不影响他的行动能力,仿佛一具活的尸体。这种能力持续的时间很短,据吴邪自述最长不过三分钟,却让弟弟背脊上满布冷汗。
唯一能够宽慰这些恐怖发现的,是吴邪纯真善良的心性。
他生在山谷里,没见过外人,也没有机会接触红尘纷争,人心丑恶,当年在张家与族长相伴的一年已消失在他记忆里,就像每个孩子成长中都会出现的遗忘期。吴邪被弟弟教养得很好,温和懂礼貌,听话又善良,没有任何一点苗头显示他的心智也被黑暗俘获了,相反,他会把自己身上出现的每一点能力都原原本本告诉弟弟,然后问:爷爷,这就是我的病吗?
弟弟看着吴邪俊秀的小脸,看他脸上懵懂好奇,又有一点担忧的神色,将他轻轻搂进怀里,摸着他的头,安慰道:是的,你生来有病,但爷爷会努力治好你,没关系,没关系的,吴邪。
这种宽慰一直持续到吴邪首次提到自己的“病症发作”为止。
弟弟的信件里写到,那年冬天,第一场雪落下的日子,吴邪赖在床上,很久都不起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吴邪一向作息规律,甚至堪称自律,弟弟去房里看他,发现他裹着被子,满身冷汗,不停地咳嗽,浑身颤抖,显然正被某种痛苦折磨着。
弟弟立刻紧张起来,问他怎么了,吴邪却只说身上难受,心里好像有把火在烧,又慌又乱。
他那时年纪小,无法正确表达出自己的感受,看到“爷爷”进来,挣扎着扑倒他身上,大哭着求救,说是不是我的病发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弟弟心急如焚,只能安慰他不会死,绝对不会,放心。跟着,弟弟给他注射了镇定剂,等吴邪沉睡后,紧急和张家联络。
那时族长恰好外出,一时联系不到,也没人敢对这件事擅自发表意见。我等了一整天,弟弟那边不停催促,实在顾不得了,我干脆撬开族长房间的锁,翻出他关于吴邪复生的所有记录,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族长对包裹着吴邪的“卵”进行过研究,包括它周围那些骨质森林般的东西,他认为这是自然界一种特殊的伴生现象,就像传说中毒蛇出没的地方总会有解毒草生长一样,这种已骨质化的物质,对于活尸的黑暗力量具备一定抑制作用。说白了,就是它能缓解活尸力量给人带来的负面情绪,阻止它们被激活,应该也能相对阻止一些更糟糕的情况。
比如……吴邪曾跟弟弟说,自己嗓子里有时会痒痒,出现血腥味,然后他就会很想,想……
想什么?弟弟问。
我……我不知道,爷爷。吴邪看着他,满脸惶恐:但我觉得那是不好的事,我害怕。
……
我将那些骨质物的作用告知弟弟,他又给吴邪来了一针镇定剂后,迅速攀上那座山,第一次深入那座曾经恐怖,如今却已死去的墓穴,从中取走少许,然后将它们研磨成粉,放在香炉里焚烧。
白烟袅袅,惑人的香味随着轻烟升腾弥散,弟弟坐在吴邪床边,皱眉感知这香味中蕴藏的神异与微妙,手在吴邪头上轻轻抚摸。他看着吴邪发烧般绯红的脸色慢慢转为正常,看紧皱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最后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那样熟睡,忍不住长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