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还有那么长,单凭这点微薄的喜欢,又能支撑耗度漫漫几个三年。而十九岁的他粉墨登场,嬉笑怒骂演完这一套唱念做打,潇洒一甩袖,余下对白依旧是自己独自的戏。到那时,又该怎么样一副滑稽面孔、失调音腔,来博满堂彩。
害怕吗?金泰亨扪心自问。
原是不怕的。初生少年是狼,是虎,敢爱敢当。三年过去,虎狼叫现实掰碎牙齿,踩断筋骨,撕烂梦想。自此少年不怕摔跤,不怕出汗,不怕流血,不怕孤单,却唯独怕极了别人认认真真说喜欢。
他冷漠自持,默然处世,将真实的自己隐藏。没想到还是叫一个田正国短短时间内,轻易瓦解了高墙。
这样实在是不好,不好。沉思片刻的金泰亨兀自摇头。
十九岁的田正国可以崇拜滑板V爷,但绝不能喜欢上一无所有的金泰亨。
突然想起什么,金泰亨从床上一跃而起,抄起手机直奔客厅。他冲到台历面前,飞速翻找田正国留在日历上的号码。
快速按下输入键的手指簌簌发抖。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眼睁睁看着短信发送成功的金泰亨突然似彻底脱力般瘫坐地上,双眼茫然无神。
到底还是个感情用事的孩子啊。
没几秒电话响起。金泰亨看一眼号码,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接听。
“泰亨哥,还没睡吗?”他们从未打过电话,但没缘由的直觉是他。通话那端,田正国的语气仿佛只是约定明天一起去练板那般自然。
“嗯。”一时间反倒不知该如何应对的金泰亨只得沉默。
“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好,吓到你了吧。”似是轻笑了的田正国带给金泰亨说不出的压抑。
“其实你想去美国……不止是为了比赛,对吧?”他语气轻松,然而微微上扬的语气还是不免似晨曦未顾及照拂的晦暗角落里溜出的老鼠,太轻易揭开其道貌岸然幕后的淡定。
金泰亨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回答。
“你还喜欢他吗。”
又是可怕的沉默横亘。
“我知道了。”那边的声音低沉下去。似是情绪哽咽,却犹故作轻松道,“现在就好啦,脑缠粉如我也终于要退散了。不过……泰亨…哥,如果有一天我比赛赢了你,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愿望?”
即使通过万千光纤,金泰亨依然能感到他的小心翼翼。
“这个愿望我现在还没想好,但肯定不会太过分的,我保证。”
“好。”他的回答毫不犹豫。
仿佛很久以前,金泰亨就不再拒绝田正国的一切请求了。
“时间也不早了。那……晚安,泰亨哥。”
以一句问候结束掉这通短暂对话,刻意塑造的笑容垮得像哭一样。已行至巷口的田正国流连许久,终是转身离开。
他随便走进一家蓝调点一杯最烈的酒。
吧台上的清冷女歌手不抬头开口便唱:
Love is gone.
My love is over.
作者有话要说: Run DMC:著名黑人说唱乐队 走摇滚说唱风 东海岸代表人物
最后两句歌词来自Sistar-??? (坏家伙)
☆、只是喜欢,无意冒犯
几乎彻夜未眠的金泰亨背靠墙根,眼睁睁任天际由灰变浅,绮丽玫红突破晓晨,渐渐幻化一派温良景象。屋外隔壁大婶一个劲催促小儿子上学的吵嚷,夹杂清洁老人扫帚掠地簌簌,还有日日清晨啁啾迤逦的鸟雀腾翅飞离枝桠的轻振。
这城市的苏醒,于他,再熟悉不过。
“泰亨,泰亨啊。”
有人敲门。右手握拳,单用食指中指无名指三个指节咚咚叩响。
屋内置若罔闻的金泰亨伸一个懒腰,活动几下四肢,仿若又是焕然一新了。只生活在今日瑰红色绵软的云端,永忆不起前夜糟糕梦靥。
“泰亨啊,在家吗?”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富有吸引力。是任何嘈杂都掩盖不了的致命。应声去开门的金泰亨低头将表情埋进尘埃里。
是他。一打开门,胸腔顿时被熟稔的松漆味道携裹。他似乎又长高了。习惯了夜的寒凉,一时间惊觉光线刺眼的金泰亨竭力止住泪腺,状若无事地单手遮在额前,连同此刻心情一起,隐没波澜不惊下。
他的穿着风格较之三年前要美式街头许多。简约黑T,嘻哈中裤;扣一顶棒球帽,胸前挂粗银长链,裤兜依例揣两罐喷漆。几分雅痞,添几分随心所欲。
南加州的阳光名不虚传,才三年便打造出一个皮肤古铜,更加热烈灿烂的郑号锡。
待不及对方开口,远洋归来的郑号锡一下子抱住面前的金泰亨。于是犹如一瞬间被阳光暖洋洋拥抱,干燥而慵懒的触感。炎阳烘炙浓烈漆香,似要将夜里的湿潮尽数驱赶。
“我昨天在你家门口一直等到晚上十点,电话也停机打不通。”紧紧拥人入怀的郑号锡深吸一口气,将语气埋进思念的侧颊,“泰亨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都没在家。”
“练板去了。”不知该推拒还是相拥的金泰亨犹豫再三,讪讪垂手而立。本欲解释的话语转几个弯,最终还是最无关痛痒的一个占了上风。
“还在坚持滑板的我们泰亨真是厉害啊。”郑号锡感慨着,微拉开两人距离,细细打量一遍金泰亨,笑嘻嘻道,“泰亨你好像瘦了点,又没好好吃饭吧。”
“嗯。”为什么他的语气好像彼此之间从未横亘着三年的空白。不明所以的金泰亨点点头,算作默认。
“诶,怎么这么冷漠。你把我四次元的泰亨藏哪去呢?”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里一点都不欢乐,郑号锡半开玩笑地抱着他摇晃。莫名的慌张情绪好像这样也随之被摇晃到九霄云外。
“要进来坐坐吗?”金泰亨顾左右而言他。
“不了,我今天专门来找你回初中学校转转的。”深谙他脾性的郑号锡不再追问,转而又是一张灿烂笑脸,“我昨天在超市碰到教导主任,听他说学校翻新不少呢。”
“嗯,好啊。我也好久没回去看过了。”
轻声应和的金泰亨扬起脸畔,似要看清些什么。只可惜那个人逆光而立,模糊掉真切的眉眼。
两个人一起上的就是附近的社区初中,没什么特别。两三栋教学楼,矮红色屋顶的食堂,不算富丽的礼堂,以及最喜欢的绿茵操场。
“记得以前你老是下午自习时间在这儿练板,然后被巡逻的教导主任抓个正着。”倒着退步跑的郑号锡反戴帽子,活力十足。
“还不是托你的福。要不是你在学校围墙上乱画,主任也不会闲到每天下午在操场上巡视。”也被勾起回忆的金泰亨露出美好微笑,“你溜那么快,结果还是我替你背黑锅。”
“事后我也请你吃拌饭了呢。”微瞪双眼的郑号锡再带风跑回去,“那一次多亏你,要不然一介涂鸦大神J-HOPE就要被三次记过,开除学籍了。”
涂鸦大神J-HOPE。滑板大神V。
初迷恋上HIPHOP文化,两个人商量着照嘻哈天王那样给自己起的江湖诨名,并且约定好以此名号叱咤腥风血雨;还坚持写在所有教科书扉页,执拗强调私下也必须这么称呼彼此。慢慢地似乎也成了一种习惯。直到后来V爷真的称霸国内滑板世界,金泰亨才恍悟原来真的中二太深。
“好可惜啊,当年的大作都被刷掉了。”两人专程来到操场最偏僻的西南拐角,曾经最心仪的创作基地。
“真是的,这么隐蔽的角落都不放过。”郑号锡皱眉,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我可是构思了整整三天才敢下笔,堪称最满意的作品之一呢!”
“好像一起的签名也没有了。”金泰亨蹲下身来仔细察看。暗红色的印记被崭新白漆层层覆盖,辨不出本来模样。
“那应该是你第一次玩涂鸦吧。紧张得满手心都是汗,罐子也握不牢。”回想起那时金泰亨的窘迫,郑号锡不觉嚣张了笑声。“最后还是我帮你设计好图案,再教你画在墙壁上。”
“有本事你来玩滑板啊。”骄傲如金泰亨,腾地一声直起身,瞥一眼仍笑意浓浓的郑号锡,言语戏谑。
“警告你不要小瞧我郑号锡。”许是三年留美经历使然,郑号锡多了许多挑衅意味,“论平衡感我可不比你差。要比赛呢?”
“只是开个玩笑罢了,那么紧张干嘛。”顿感索然无味的金泰亨撇撇嘴,径自向前寻找曾经墙壁上共同的印记。
可是,终究已经三年过去。他悄然望向一旁吹着口哨、恢复漫不经心的郑号锡。
层层叠叠的时间一遍遍反复洗刷的记忆,三年过去,剩下的,唯有崭新白墙,以及满腹欷歔。
他早该明了。
“泰亨啊,你看!这两个单杠还在诶!”突然惊呼出声的郑号锡扯了金泰亨就往操场最西边跑,“还记得吗?原来我们在这比引体向上,输的人请喝汽水。哈哈哈哈你耍赖,最后还是我给你买了咖啡。”
“明明是你先讲笑话才害我掉下去的。”当然无法泯灭这些美好回忆的金泰亨触摸已然锈迹斑斑的单杠,嘴角带笑。
可忽而恍惚间,他却似乎听到清脆的易拉罐拉环声,而自己正停在冰箱前问,‘汽水还是咖啡’。那是第一次有人陪伴的宿醉的晨晓。